默斯格羅夫夫婦去後,查爾斯和瑪麗繼續呆在萊姆的時間雖說大大超出了安妮的預料,但他們仍然是一家人中最先回家的,而且一回到厄潑克勞斯,便乘車到凱林奇小屋拜訪。他們離開萊姆的時候,路易莎已經坐起來了。不過,她的頭腦盡管很清楚,身體卻極為虛弱,神經也極為脆弱。雖然她可以說恢複得很快,但是仍然說不上什麽時候才能夠經受住旅途的顛簸,轉移到家裏。她的父母親總得按時回去接幾個小一點的孩子來家過聖誕節,這就不大可能把她也帶回去。


    他們大家都住在公寓裏。默斯格羅夫太太盡可能把哈維爾夫人的小孩領開,盡量從厄潑克勞斯運來些生活用品,以便減少給哈維爾夫婦帶來的不便,因為這夫婦倆每天都要請他們去吃飯。總之一句話,雙方似乎在開展競賽,看誰更慷慨無私,更熱情好客。


    瑪麗有她自己的傷心事,不過總的來說,從她在萊姆呆了那麽久可以看出來,她覺得樂趣多於痛苦。查爾斯·海特不管她高興不高興,也經常跑到萊姆來。他們同哈維爾夫婦一道吃飯的時候,屋裏僅有一個女仆在服侍,而且哈維爾夫人最初總是把默斯格羅夫太太尊為上席。但是她一旦發現瑪麗是誰的女兒,便向她千道歉萬賠禮,瑪麗也就成天來往不斷,在公寓和哈維爾夫婦的住所之間來回奔波,從書齋裏借來書,頻繁地換來換去。權衡利弊,她覺得萊姆還是不錯。瑪麗還被帶到查茅斯去洗澡,到教堂做禮拜,她發現萊姆教堂裏的人比厄潑克勞斯的人多得多。她本來就覺得自己很起作用,再加上這些情況,就使她感到這兩個星期的確過得很愉快。


    安妮問起本威克中校的情況。瑪麗的臉上頓時浮起了陰雲。查爾斯卻失聲笑了。


    “哦!我想本威克中校的情況很好,不過他是個非常古怪的年輕人。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我們請他來家裏住上一兩天,查爾斯答應陪他去打獵,他似乎也很高興,而我呢,我還以為事情全談妥了,可你瞧!他星期二晚上提出了一個十分蹩腳的借口,說他從不打獵,完全被誤解了。他作出這樣那樣的應諾,可是到頭來我發現,他並不打算來。我想他怕來這裏覺得沒意思。可是不瞞你說,我倒認為我們鄉舍裏熱熱鬧鬧的,正適合本威克中校這樣一個肝腸寸斷的人。”


    查爾斯又笑了起來,然後說道:“瑪麗,你很了解事情的真實情況。這全是你造成的,”他轉向安妮。“他以為跟著我們來了,準會發現你就在近前。他以為什麽人都住在厄潑克勞斯。當他發現拉塞爾夫人離厄潑克勞斯隻有三英裏遠時,便失去了勇氣,不敢來了。我以名譽擔保,就是這麽回事。瑪麗知道情況如此。”


    但是瑪麗並沒有欣然表示同意這個看法。究竟是由於她認為本威克中校出身低微、地位卑下,不配愛上一位埃利奧特小姐,還是由於她不願相信安妮給厄潑克勞斯帶來的力比她自己的還大,這隻得留給別人去猜測。不過,安妮並沒有因為聽到這些話,而削弱自己的好意。她大膽地承認自己感到榮幸,並且繼續打聽情況。


    “哦,他常談起你,”查爾斯嚷道,“聽那措詞……”瑪麗打斷了他的話頭:“我敢說,查爾斯,我在那裏呆了那麽長時間,聽他提起安妮還不到兩次。我敢說,安妮,他從來都不談論你。”


    “是的,”查爾斯承認說,“我知道他不隨便談論你,不過他顯然極其欽佩你。他腦子裏淨想著你推薦他讀的一些書,還想同你交換讀書心得。他從某一本書裏受到了什麽啟發,他認為——哦!我不敢說記得很牢,不過的確是個美好的啟發——我聽見他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亨麗埃塔。接下來他又讚歎不已地說起了‘埃利奧特小姐’!瑪麗,我敢肯定情況就是這樣,我親自聽到的,當時你呆在另一個房間。‘婉雅,可愛,美麗。’哦!埃利奧特小姐具有無窮無盡的魁力。”


    “我敢說,”瑪麗激動地嚷道,“他這樣做並不光彩。哈維爾小姐六月份才去世,他就動這樣的心思,這種人要不得,你說是吧,拉塞爾夫人?我想你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的。”


    “我要見到本威克中校以後,才能下結論,”拉塞爾夫人含笑說。


    “那我可以告訴你,夫人,你八成很快就會見到他,”查爾斯說。


    “他雖說沒有勇氣跟我們一起來,隨後又不敢啟程來這裏作正式訪問,但他有朝一日會一個人來凱林奇的,你盡管相信好啦。我告訴了他路多遠,怎麽走,還告訴他我們的教堂很值得一看;因為他喜歡這種東西,我想這會成為一個很好的借口,他聽了心領神會。從他的態度看,我管保你們很快就會見到他來這裏遊玩。因此,我通知你啦,拉塞爾夫人。”


    “隻要是安妮認識的人,我總是歡迎的,”拉塞爾夫人和藹地答道。


    “哦!要說安妮認識,”瑪麗說,“我想我更認識他,因為這兩個星期,我天天都見到他。”


    “晤,這麽說來,既然你們倆都認識本威克中校,那我很高興見見他。”


    “實話對你說吧,夫人,你會覺得他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他是天下最沒意思的一個人。有時候,他陪著我從沙灘的一頭走到另一頭,一聲也不吭。他一點不像個有教養的年輕人。我敢肯定你不會喜歡他的。”


    “瑪麗,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的看法就不一致了,”安妮說。“我認為拉塞爾夫人是會喜歡他的。我認為她會十分喜歡他有知識,要不了多久,她就會看不到他言談舉止上的缺陷了。”


    “我也這樣認為,安妮,”查爾斯說道。“我想拉塞爾夫人準會喜歡他的。他正是拉塞爾夫人喜歡的那種人。給他一本書,他會整天讀個不停。”


    “是的,他敢情會!”瑪麗帶著譏消的口吻大聲說道。“他會坐在那裏潛心讀書,有人跟他說話他也不知道,你把剪刀掉在地上他也不曉得,不管出了什麽事他都不理會。你認為拉塞爾夫人對此也喜歡?”


    拉塞爾夫人忍不住笑了。“說實話,”她說,“我真沒想到,我對一個人的看法居然會招致如此不同的猜測,盡管我自稱自己的看法是始終如一,實事求是的。此人能引起如此截然相反的看法,我倒真想見見他。我希望你們能動員他到這裏來。他來了以後,瑪麗,你準保能聽到我的意見。不過,在這之前,我決不對他妄加評論。”


    “你不會喜歡他的,這我可以擔保。”


    拉塞爾夫人扯起了別的事情。瑪麗心情激動地談到了他們同埃利奧特先生的奇遇域者更確切地說,異乎尋常地沒見到他。


    “他這個人嘛,”拉塞爾夫人說,“我倒不想見。他拒絕同本家的家長和睦相處,這就給我留下了極壞的印象。”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頓時給心頭熱切的瑪麗潑了一盆冷水。她正在談論埃利奧特家族的相貌特征,一聽這話立即打住了。


    說到溫特沃思上校,雖然安妮沒有冒昧地加以詢問,但是查爾斯夫婦卻主動談了不少情況。可以料想,他的情緒近已大大恢複正常。隨著路易莎的好轉,他也好轉起來,現在同第一周比較起,簡直判若兩人。他一直沒見到路易莎涸為生怕一見麵會給她帶來什麽惡果,也就壓根兒不催著要見她。相反,他倒似乎打算離開七天十日的,等她頭好些了再回來。他曾經說過要去普利茅斯住上一個星期,而且還想動員本威克中校同他一道去。不過,像查爾斯堅持說的,本威克中校似乎更想乘車來凱林奇。


    毋庸置疑,從此刻起,拉塞爾夫人和安妮都要不時地想起本威克中校。拉塞爾夫人每逢聽到門鈴聲,總覺得興許有人通報他來了。安妮每次從父親的庭園裏獨自散步回來,或是到村裏作慈善訪問回來,總想知道能不能見到他,或者聽到他的消息。可是本威克


    中校並沒有來。他或者不像查爾斯象的那麽願意來,或者太靦腆。拉塞爾夫人等了他一個星期之後,便斷定他不配引起她那麽大的興趣。


    默斯格羅夫夫婦回來了,從學校裏接回自己快樂的子女,而且還把哈維爾夫人的小家夥也帶來了,這就使厄潑克勞斯變得更加嘈雜,萊姆倒清靜下來。亨麗埃塔仍然陪著路易莎,可是默斯格羅夫家的其他人又都回到了自己府上。


    一次,拉塞爾夫人和安妮來拜訪他們,安妮不能不感到,厄潑克勞斯又十分熱鬧起來了。雖然亨麗埃塔、路易莎、查爾斯·海特和溫特沃思上校都不在場,可是這屋裏同她離開時見到的情景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緊圍著默斯格羅夫太太的是哈維爾家的幾個小家夥。她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們,不讓他們受到鄉舍裏兩個孩子的欺侮,盡管他倆是特意來逗他們玩的。屋裏的一邊有一張桌子,圍著幾個卿卿喳喳的小姑娘,正在剪綢子和金紙。屋子的另一邊支著幾張擱架,擱架上擺滿了盤子,盤子裏盛著膠豬肉和冷餡餅,把擱架都壓彎了。


    一夥男孩正在吵吵嚷嚷地狂歡大鬧。整個場麵還缺少不了那呼呼燃燒的聖誕爐火,盡管屋裏已經喧囂不已,它仿佛非要叫給別人聽聽似的。兩位女士訪問期間,查爾斯和瑪麗當然也來了,默斯格羅夫先生一心要向拉塞爾夫人表示敬意,在她身邊坐了十分鍾,提高了嗓門同她說話,但是坐在他膝蓋上的孩子吵吵鬧鬧的,他的話大多聽不清。這是一支絕妙的家庭狂歡曲。


    從安妮的性情來判斷,她會認為路易莎病後眾人的神經一定大為脆弱,家裏這樣翻天覆地的鬧騰可不利於神經的恢複。卻說默斯格羅夫太太,她特意把安妮拉到身邊,極其熱誠地一再感謝她對他們的多方關照。她還簡要述說了一番她自己遭受的痛苦,最後樂滋滋地向屋裏掃視了一圈說,吃盡了這番苦頭之後,最好的補償辦法還是呆在家裏過幾天清靜、快活的日子。


    路易莎正在迅速複原。她母親甚至在盤算,她可以在弟弟妹妹們返校之前回到家裏。哈維爾夫婦答應,不管路易莎什麽時候回來,都陪她來厄潑克勞斯住一段時間。溫特沃思上校眼下不在了,他去希羅普郡看望他哥哥去了。


    “我想我要記住,”她們一坐進馬車,拉塞爾夫人便道,“以後可別趕在聖誕節期間來訪問厄潑克勞斯。”


    像在其他問題上一樣,人人都對喧鬧聲有著自己的鑒賞力。各種聲音究竟是無害的還是令人煩惱的,要看其種類,而不是看其響亮程度。此後不久,一個雨天的下午,拉塞爾夫人來到了巴思。馬車沿著長長的街道,從老橋往卡姆登巷駛去,隻見別的馬車橫衝直撞的,大小貨車發沉重的轟隆聲,賣報的、賣鬆餅的、送牛奶的,都在高聲叫喊,木製套鞋咋喀咋喀地響個不停,可是她倒沒有抱怨。不,這是冬季給人帶來樂趣的聲音,聽到這些聲音,她的情緒也跟著高漲起來。她像默斯格羅夫太太一樣,雖然嘴裏不,心裏卻覺得:在鄉下呆了這麽久,最好換個清靜、快樂的環境住幾天。


    安妮並不這樣想。她雖然默默不語,但卻硬是不喜歡巴思這地方。她隱隱約約地望見了陰雨籠罩、煙霧騰騰的高樓大廈,一點兒也不想仔細觀賞。馬車走在大街上,盡管令人生厭,卻又嫌跑得太快,因為到達之後,有誰見了她會感到高興呢?於是,她帶著眷戀惆悵的心情,回顧起厄潑克勞斯的喧鬧和凱林奇的僻靜。


    伊麗莎白的最後一封信傳來一條有趣的消息:埃利奧特先生就在巴思。他到卡姆登巷登門拜訪了一次,後來又拜訪了第二次,第三次,顯得十分殷勤。如果伊麗莎白和她父親沒有搞錯的話,埃利奧特先生就像以前拚命怠慢他們一樣,現在卻在拚命地巴結他們,公開宣稱這是一門貴親。如果情況果真如此,那就妙了。拉塞爾夫人對埃利奧特先生既好奇,又納悶,心裏一高興,早就拋棄了她最近向瑪麗表示的“不想見這個人”的那股情緒。她很想見見他。


    如果他真想心甘情願地使自己成為埃利奧特家族的孝子,那麽人們倒應當寬恕他一度脫離了自己的父係家族。


    安妮對情況並不這麽樂觀,不過她覺得,她不妨再見見埃利奧特先生,而對巴思的其他好多人,她卻連見都不想見。


    她在卡姆登巷下了車。隨即,拉塞爾夫人乘車向她在裏弗斯街的寓所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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