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少女對生活的夢想,總是生於夢醒時分,長於梳洗打扮,最後死於擠公交。”


    何小姐說這話的時候,臉色蒼白,眼含熱淚。她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坐在灰撲撲馬路牙子上,惡狠狠啃一塊擠到變形的煎餅。煎餅在初春寒風裏散盡最後一絲熱氣,薄薄霧氣讓何小姐看起來像個很有故事的女同學。


    事實上,何小姐那天早上經曆的一切,確實算得上是個驚悚故事。


    這天,她在初春降溫的手機天氣預報背景下作死穿了條寶石藍絨裙,外罩一層黑紗,內裏絲絨閃閃發光,宛如星河。“仙兒,我趕公交去了,你記得看門啊。”何小姐一邊火急火燎得翻鑰匙鎖門,一邊和自家貓咪告別,最後看著貓咪隱隱鄙視的眼神露出憨厚老母親的傻笑,把家裏防盜門反手甩上。


    以搶劫的氣勢爭分奪秒從路邊攤上買了個煎餅後,何小姐氣喘籲籲跑進公交車站,來不及理好一路上跑到起褶子的絨裙就被連擠帶推上了公交。


    “我現在是在牙簽罐裏麵嗎?”一上車,何小姐本想找個座兒,卻立馬被眼前的人密度驚呆了:車內密密麻麻的人群甚至看不到地麵,每個人都盡力縮小體積,但還是被擠得死死貼在一起;他們無一不站得挺直,身型僵硬,臉上想擠出個矜持自然的表情而實際看上去滿是別扭和無奈。


    別說是座位,能擠上車已是幸運了。


    何小姐被夾在中間,隨車微微顛簸,不幸到了個“三不沾”位置:不沾吊環,不沾扶手,不沾座椅。她覺得自己像個流浪人員,在車上隨人潮流動。弱小,可憐,又無助,還好沒多餘空間讓她摔倒。


    “曾夢想做個早起健身跑步,餐餐素食減脂的精致少女,然現實不僅跑不了,就連手都舉不起來。”何小姐偷偷碎碎念,然後深吸一口氣,收腹提臀企圖擠出一點點空間,至少能讓她看到車門位置。她曾在清晨有個美好的早起夢,然後伴著這個夢,一路上經曆了錯過手機鬧鈴,半小時後被貓咪拍醒,胡亂刷牙洗臉,照顧貓咪,看手機天氣預報,不管天氣預報隨便穿裙子,根據裙子挑口紅,磨磨蹭蹭找鑰匙,被實在看不下去的貓咪提醒注意時間,最後才慌慌張張出了門。


    “我的錯,我的錯,半個小時前就該出門的。”何小姐回憶了一遍從起床到出門全過程,然後悔不該當初。她的健身夢原本是飽滿的,後來在時間流逝中一點點癟下去,最後在擁擠的公交車上徹底破滅。然就算她心有不甘,現在能做的最大發泄動作,也隻是抬頭,對車子天花板翻個白眼。


    這時,何小姐注意到,她目光所及的旁邊,有幾個人也在雙眼翻白。


    這些人穿著灰暗,麵無表情,嘴角向下瞥,身體挺得筆直與常人無異,白眼翻得上天。這話絕不誇張,何小姐甚至看不到他們的瞳孔,那些眼睛仿佛敲碎剝好的白煮蛋,隻見一片白。


    能把白眼翻到這份上也算是個人才。何小姐偷笑,公司小職員三大錯覺:不用加班,獎金能漲,早上公交車有座。沒人喜歡擠公交,好在自家離公司還不算遠,10分鍾車程就到,再稍微忍一下就好。她心想,開始慢慢往車門位置挪動。


    怪事發生了。不知是不是剛剛抬頭看了別人一眼的原因,何小姐忽然覺得,翻白眼的人遠遠不止剛剛那幾個。她緩緩轉動脖子,極力往四周望去,然看到的景象讓她一下子頭皮發麻:所有人都做出相同動作:抬起頭,嘴角向下,兩眼翻白。


    一個奇異的想法浮出來:那些人難道從上車時就一直翻白眼到現在嗎?不,不對。何小姐手腳冰涼,她覺得自己猜到一個事實:那些人一開始就不是在做翻白眼這個動作,而是原本就隻有眼白。


    像被凍住一般的,何小姐一瞬間停止所有動作,她屏住呼吸,瞳孔放大,感到有什麽冰涼的東西從心口蔓延到四肢。不能慌,千萬不能慌。她盡力控製及自己不要因為害怕而哭出來,一邊感受瞬間放大的心跳和血液流動,一邊強製自己機械的呼吸,以便於恢複理智。


    這輛車從一開始就有古怪。何小姐極力鎮定,開始回想起從公交車站開始就失控的一切:自己不是主動上得車,而是被人擠上來的,平時自己坐得公交車絕不會擠成這樣;從上車到現在早就過了10分鍾,司機卻一站也沒停;自己目前看到的隻有公交車的天花板。看不到地麵或是座位,怎麽想也不對勁……越想越害怕,何小姐索性孤注一擲,卯足力氣往普通公交車車門的位置擠過去。


    一個舊式拉環狀的簡易小鐵門替代了原本普通的玻璃車門,何小姐看到後,心裏猛騰起一種異樣的怪異與熟悉感,難道自己在哪裏見過這種樣式的“門”嗎?她想按鈴呼叫司機開門,卻又想到,自己從一開始上車就沒見過司機。那時隻覺得鋪天蓋地都是人,也沒細想,難道就連司機座位也擠滿了這種“人”嗎?現在開車的到底是誰?是一個沒有瞳孔的司機還是一堆沒有瞳孔的乘客?


    “冷靜,冷靜……”何小姐小聲默念,她發現了更多不對勁的地方:公交車內唯一的聲響是車子行駛時的聲音,所有乘客鴉雀無聲;天花板是一整塊平板,沒有半點凹凸;最重要的是:所有乘客就像被篩選過一樣,雖年齡性別各不相同,身高卻驚人得一致,高度差不會大於5厘米。


    一定是什麽東西,在現實中存在的東西長成這樣!何小姐真的快哭了,她從來運氣不好,一雙陰陽眼不知看過多少不該看的東西,磕磕絆絆好不容易長到18歲。後來在大學時收養了貓咪“仙兒”,在“仙兒”貓如其名的庇護下平安度過四年,髒東西輕易近不了身。直到今天,沒成想還是著了道了。


    要趕走這種東西,首先得看穿其真身,再找到弱點方可擊破。想起每天早上拍醒自己的貓咪,何小姐覺得心裏有了依靠,她小心觀察起身邊的人來:純白眼球,嘴角向下,站得挺直的不會說話的東西;住在鐵質的光滑容器裏;群居,身高相差不大,沒有靈智……


    難道,真的是牙簽成精?


    不對,現在不是皮一下的時候。何小姐眯了下眼睛:自己能看到的東西,都基於一定事實基礎,也就是說,自己恐怕實在什麽地方無意間接觸過這種東西。又或者是,這種東西的怨念過於強大,導致自己被無意識拉扯過來。但是,她想起自己遭受過的一切,這種東西看起來麻木不仁,怎麽也不像是怨念強大的樣子,手段好像也就“擠公交”這一種,它們是怎麽讓自己看到的?靠龐大的數量嗎?這輛車上到底有幾隻這種東西?


    不管怎樣,當務之急是從車上下去。何小姐下定決心,氣沉丹田,猛地對準車頭方向大吼:“停車,我要下車!”


    刹那間,所有乘客以一個別扭的角度收回了他們望天的頭顱,仿佛剛剛那副“向天歌”造型才是他們的正常姿勢。一雙雙空洞的眼球盯過來。何小姐很爭氣的沒被嚇哭,隻是聲音越發尖銳:“我要下車!我要下車!”


    乘客們的嘴巴一張一合,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但何小姐能感受到他們的心情:一種帶有淡淡宿命般憂傷的麻木。不能中途下車。沒有人這樣說,她就是知道他們的意思。


    “讓我下車!”何小姐慌了,開始瘋狂拽起麵前那個奇怪的車門。乘客們此時也慌了,但他們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呆頭呆腦的圍上去,把何小姐擠得更緊。


    推擠中,一小撮貓毛被從何小姐的外套裏擠了出來。呼啦一下,剛才還極近動彈不得的人群一下子推開,寧願把自己擠到變形也不願靠近她半米之內。“仙兒!”覺得自己死裏逃生的何小姐注意到這點,無比慶幸自己今天早上沒來得及粘貓毛。她和麵前的東西僵持著,而那些東西也像突然開竅一般,慢慢打量著她。


    這一刻,乘客突然發現,何小姐與他們不同:她個子不夠他們平均身高,衣服閃閃發亮,有黑巧克力色的瞳孔。眼前這人不是同類,隻是被湊巧卷進來而已。像猛然間被人惡作劇一起按下的尖叫雞玩具一般的,所有乘客同時發出“噢~”的聲音,臉上前所未有浮現出驚訝又恍然大悟的神情。


    然後,車門瞬間打開,何小姐站在距離公司還有一站路的公交站內。此時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小時,而距離她的出門時間才過了5分鍾。


    何小姐有充足時間坐在馬路牙子上吃早飯,順便回想剛剛那奇異的一幕。難道那是幻覺嗎?不對,包包裏被壓扁的煎餅還在,裙子上的皺褶也來不及撫平;那麽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自己要遭受這種無妄之災?


    煎餅在初春寒冷的早上呼出最後一點熱度,迷蒙的水汽讓何小姐看起來憂鬱而有深度,當然了,如果把煎餅換成一支煙那麽整個畫麵會和諧得多。


    何小姐想不出個頭緒,所以她開始回憶起自己一開始的遺憾:那個精致的對生活的夢想,每天慢跑,吃減肥餐。“或許我從一開始就錯了。我不應該賴床,如果我不賴床就能走路上班,實現每天的運動目標,就不會擠公交車,也不會遇到這種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由於我起太晚。”想清楚後,何小姐低下頭狠咬了一口煎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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