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寢宮的用膳廳裏,蘇言讓人準備了一桌上好的酒席。


    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盡顯主人熱情招待之意。


    如霜芊芊玉手在古琴上輕撫,悠揚婉轉的琴聲縈繞在眾人耳際,甚是悅耳動聽,撩撥心弦,正適合飲酒作樂……


    然而,如此高規格招待的酒席,氣氛卻是有些意外的冷場與尷尬。


    酒席上最為尷尬的,當屬趙、李、錢三位將軍。


    因為蘇言今晚招待的貴客,赫然是鎮北王與他的軍師範貳先生。


    麵對曾經的主子,背叛了主子的三位將軍,情何以堪?


    他們恨不得找條地縫,把鎮北王與範貳先生給塞進去,以證清白並劃清界線。


    鎮北王的存在,讓李將軍他們覺得臉上燥熱,甚是掃興不已。


    三位將軍在收到蘇言的宴請通稟後,可以說是乘興而來,說不得蘇言今晚上又搞什麽‘狂歡派對’?


    結果,當他們趕到這裏,見到鎮北王時,當場就愣住,臉上震驚的表情,簡直猶如吞下了無數的蒼蠅一般。


    他們知道‘黑衣軍’與趙千戶的騎兵,前幾日出城去執行蘇言的秘密任務。


    可怎麽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去偷襲鎮北王,並且還把鎮北王與範貳先生給生擒了回來。


    顯然,蘇言是不會跟他們透露,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是如何辦到的。


    三位將軍心事重重作沉默狀,而鎮北王與範貳先生似乎也好不到哪去,板著臉一聲不吭地吃菜喝酒……


    瞧這不顧形象的大吃大喝模樣,鎮北王與範貳先生,應該是好久沒能吃上一頓好的酒菜了。


    蘇言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默默吃喝的樣子,心裏不由地歎息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放著身份尊貴、位高權重、逍遙自在的王爺不當,非要造反,非要當皇帝?


    話雖如此,蘇言卻是明白,這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站在鎮北王的高度來說,一個實權王爺已經不能滿足他。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高度決定格局,格局決定結局。


    鎮北王站得實在太高,已經定了天,再往上就是捅破了天,因此也就注定了,一但摔了下來,就會粉身碎骨。


    似乎是很清楚這是自己最後的晚餐,鎮北王沒跟蘇言客氣,默不作聲悶頭吃喝,雖不至於狼吞虎咽般吃相難看,卻也完全沒有了平時的那種從容不迫氣度非凡。


    見此場景,蘇言沒有說些什麽,同樣是沉默以對,慢條斯理地淺嚐輒止品嚐美酒。


    蘇言這裏有雙胞胎侍女服侍著倒酒。


    而鎮北王他們那裏,並不是由侍女服侍,而是由趙千戶與李百戶伺候著。


    鎮北王與範貳先生可都是文武雙全的練家子,蘇言不得不加以防範。


    對於蘇言安排他們伺候鎮北王,趙千戶與李百戶竟然沒有半分的不滿,看他們那樣子,似乎還有些甘之若飴的意味。


    畢竟身份擺在那裏,這樣的場合,趙千戶與李百戶還不夠格坐下來陪酒,隻能站著伺候著給鎮北王倒酒。


    想來也是,鎮北王如今即便是階下囚,但是他仍然是鎮北王,楚國的鎮北王,當今皇上的同胞親弟弟。


    如果誰認為鎮北王造反,勢必會被皇上砍頭,因此就可以對鎮北王任意羞辱,那就大錯特錯了。


    皇上可以羞辱鎮北王,甚至十有八九會砍了鎮北王的頭。


    但是,皇上絕對是不會允許任何人,把鎮北王踩在腳下,任意地羞辱。


    如此,踩的不光是鎮北王的臉麵,更是楚國皇族以及皇上的臉麵。


    還別不信,你可以一刀砍了鎮北王的腦袋,但是絕不能把鎮北王的腦袋,踩在腳下蹂躪一番後再砍掉,除非你也想如此被皇上蹂躪。


    就如同張伶然的情況一樣,隻能以禮待之,好吃好喝好玩招待著。


    試想,如果張伶然被俘虜的這段時日,被蘇言派人肆意地折磨侮辱,可以想象,張伶然回到大周軍營的第一件事,便是揮師進攻吳蘇城,甚至很有可能屠城泄憤……


    再說,就算那張伶然能忍受如此的屈辱,他那大周國師老爹也丟不起那個人,必定為了維護父子兩人的尊嚴與麵子,強行對楚國用兵,不急代價的那種。


    鎮北王的情況亦是如此,關乎的是楚國皇室的尊嚴與皇上的麵子,當然不可能讓人隨意羞辱。


    關於這些,蘇言清楚,三位將軍明白,趙千戶與李百戶更是門清,沒看兩人端著酒壺,滿臉堆笑地點頭哈腰伺候著鎮北王吃喝……


    關於這一點,鎮北王同樣是一清二楚,自打被生擒俘虜至此,鎮北王一直就保持著王爺的做派,這是必須的。


    不是強裝鎮定自若,就是非常地鎮定自若。


    鎮北王當然不是不怕死,隻不過,處在他這樣的位置,在決定造反那一刻起,已經做好了生死看淡的心理準備。


    成王敗寇,一念之差。


    人的欲望永無止境,肚子卻是可以吃飽的。


    沉默不語悶頭吃喝許久之後,鎮北王似乎是終於吃撐了,打了個飽嗝。


    李百戶連忙給鎮北王奉上漱口的茶水,那機靈勁與殷勤勁,堪比拍蘇言馬屁的時候。


    鎮北王漱漱口後,這才慢條斯理地張嘴說道:“說吧!我皇兄怎麽交代的?”


    自己的生死,就在老四的一念之間,也隻有老四,才能決定,眼前這些人都無權決定他的生死。


    雖然不抱什麽希望,鎮北王還是問了這樣的問題。


    一直等著鎮北王開口的蘇言,聽聞鎮北王如此問,頓時就明白,這相當於一個明明知道,自己百分百會被判死刑的人,在沒有收到死刑判決書之前,總歸還會抱著一絲絲的希望。


    當下,蘇言豪不隱瞞地如實告知:“留人。”


    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更沒有意外震驚的神色。


    從鎮北王臉上,蘇言看不到哪怕一丁點的皺眉之類,可以一窺鎮北王心理變化的細微末節。


    興許,鎮北王心裏已經猜到了答案,甚至不用過多揣測,就已明白‘留人’的真實含義。


    “哈哈哈……”鎮北王不怒反笑,爽朗的一陣大笑後,這才豁然問道:“如何留人?”


    這個問題,蘇言聽得出來,這是鎮北王在詢問他,準備如何殺了他?


    死法可以有很多種,這鎮北王似乎不想死得太難看?


    不過,蘇言並不著急回答鎮北王的問題,而是突兀地問起了另外的問題:


    “在荊都時,派死侍天組襲擊突厥公主,是不是王爺做的?”


    鎮北王微微愣神,他沒想到,蘇言突然問這樣的問題,那次失敗的突襲,突厥公主不是沒事?


    不過,到了今日這地步,鎮北王也沒必要藏著掖著了,承認道:“是我。”


    鎮北王並沒有否認,關於這一點,蘇言沒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蘇言之所以非要問個清楚,無非就是要給自己,給玫瑰她們一個交待,就跟鎮北王非要問一問死刑判決書差不多。


    不問個清楚,心裏始終放不下。


    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蘇言已經沒什麽可說的了,當下給趙千戶遞了個眼色。


    趙少戶會意,當即來到鎮北王身旁,恭敬地給鎮北王倒了一杯酒,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瓷瓶,甚之又甚地打開瓶塞,小心翼翼地倒了一點點紅色的粉末到鎮北王的酒杯裏。


    做好了這一切,趙千戶退後了兩步,站在鎮北王身後。


    趙千戶做這一切的時候,在座的三位將軍與範貳先生,無不眼角跳了跳,他們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一切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鎮北王心裏歎息一聲,終於……


    “王爺,這是最後的體麵。”蘇言提醒說道,請王爺喝了這杯敬酒。


    這是他請教趙千戶後,給鎮北王選的體麵死法。


    這時候,眾人無不看向鎮北王,等待著他的決定。


    這樣的結果,可以說沒人覺得意外,然而,真到了這樣的時候,三位將軍看在眼裏,心裏不免還是會哀傷。


    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三位將軍即便背叛了鎮北王,可當初鎮北王待他們不薄……


    此情此景,就連如霜的琴聲,也變得輕緩略帶憂傷起來。


    沒有猶豫多久,不過是愣神了片刻,鎮北王端起酒杯,仰頭一口就灌了下去。


    “好酒!”鎮北王豪氣幹雲地吼了一聲。


    “王爺……”範貳先生歎息一聲,卻沒再說些什麽,這時候,說什麽都已經沒有意義,終究還是落得這樣的結局……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鎮北王開口提出了最後的要求。


    一代梟雄,就算是死,為了那最後的體麵,選擇一個人安靜地死去。


    “王爺請便。”蘇言沒有難為鎮北王,滿足了他這最後的請求。


    鎮北王豁然起身,看了一眼在座的眾人,本想著說些什麽,終是還是沒有言語,微微一頷首,便轉身灑脫離去……


    蘇言不過是點點頭,算是回應。


    而範貳先生與三位將軍則是起身相送,並對著鎮北王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這是一個值得他們敬佩的人!


    正所謂,勿以成敗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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