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是被一陣劇痛驚醒的,等她大叫一聲醒過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都濕了。


    身邊是手握銀針一臉不悅的柒顏,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你……”林瀟疼的有些虛脫,知道自己是被這柒顏活活紮醒的。


    “趕快起來,李吉甫就快收到消息了,再不過遍賬目就來不及了。”柒顏不耐煩地催促道。


    林瀟方才想起是有這麽一回事,鹽鐵乃國之根本,陷於他手就糟了,立刻扶著床挪了一下。


    就這一下,林瀟又是疼出一身汗。


    柒顏皺著眉頭道:“你行不行啊?不行過來幹嘛的?”


    林瀟搖了搖頭:“……太疼了……”


    柒顏想了想,伸手從一旁的藥箱中掏出了一粒藥丸:“吃了,等解決完了我再給你解毒。”


    林瀟咬了咬牙,她心知肚明,這件事一旦有閃失,下場最慘的一定是百姓。


    想到這裏林瀟怒向膽邊生,仰頭就將藥咽了下去。


    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林瀟就可以下地走路了,盡管還是疼的直不起腰來,林瀟還是草草帶上鬥笠由柒顏帶著直奔去了書房。


    打開兩間房屋,柒顏轉頭看向林瀟道:“這裏是鹽商的賬目,你有什麽要幫忙的?我隻能在這裏盯一會兒。”


    林瀟如數家珍的報出幾個地名:“找到這些地方的賬本,應該都是摞在一起的。”


    柒顏打著油燈扶著林瀟走了進去,將林瀟放在桌案前的凳子上轉身就去找賬目了,林瀟喘了幾口氣,身上不再疼痛,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賬本全都堆到了林瀟麵前,柒顏利落道:“另外一間屋子……”


    “不好了!柒大人!不好了老爺他不行了。”


    柒顏話說一半,屋外便又小廝叫嚷的跑了過來,看見林瀟他們在書房也毫不奇怪,隻著急的催促著柒顏。


    “先去。”林瀟頭也不抬的說道,伸手拿起最上麵的一本翻了頭幾頁便放到了一邊。


    柒顏也沒有多說,轉頭就離開了。


    周圍本該是好聞的墨香,林瀟此刻聞著不住的反胃,她強忍著一本一本的翻看,沒過一會兒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岩戮拎著一個書童來到了林瀟麵前,急匆匆道:“你看看這個人能不能幫你?”


    林瀟看了一眼那人:“認字麽?”一句話說出口,林瀟窘迫的感覺到自己好像流口水了。


    於是連忙用手背捂住,低頭一看,嘴角的血漿順著下巴已經滴到了胸口。


    岩戮皺著眉頭道:“你沒事吧?”


    林瀟搖了搖頭,她身上有南元丹,再怎麽樣命也丟不了,柒顏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敢在這個時候喂她毒藥。


    看向已經嚇傻的書童。那書童接觸到林瀟的目光連忙點了點頭。


    林瀟又說出了幾個地名,叫書童去隔壁屋子找出賬本。


    隻三個時辰,林瀟便緩緩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眼前已經一片血紅,她拍了拍身邊的一小摞賬本:“收起來……”說完,她眨了下眼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隨著天色漸開,黎明將至,位居江南的這個城鎮裏一片素縞。


    氣派莊嚴的李府大門前掛上了一串粗黃的紙錢,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劃破了黎明的街道。


    引魂幡一個個的立起,站滿了整條街。


    聽著臨街的響動,梟王躺在林瀟的邊上輕輕笑著:“若是將你放在李府,說不定你就被當成李巽抓走了。那些鬼使白天一個個都眼神不濟,也不知抓走之後還能不能混個人胎。”


    旁邊的人當然不會理他,連呼吸都輕不可聞。


    可梟王卻絲毫不緊張,還拿起了桌案上的一本賬目細細翻看。


    “果然沒有看錯人,也不枉費我救你這一場。”


    窗外的長街一片悲涼之氣,自很遠的地方傳來一隊急行的快馬,直奔李府而去。


    但無論如何他們已經拿不到自己想要的了,所有最關鍵的賬目全都被拿了出來,這一切完成的比梟王預估的還要快上許多。


    林瀟還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盡管柒顏已經給她解了毒,她的臉色依然有些泛黑。


    李巽出殯的當天,梟王靠著二樓的窗邊向下望著,喪隊壓了滿滿當當一條街。


    “林瀟,你說他們為什麽哭?”床上自是無人回應,梟王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


    “這李巽躺在床上許久每日煎熬,一早就想死了,被人吊了這麽久的氣,好不容易才得償所願,又有什麽好哭的?”


    林瀟安靜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沒了生機一般。


    梟王轉身一揮,門窗受了法隨即關嚴,他緩緩踱到床邊,倚在床頭道:“這麽多天見你不說話還真不習慣,你還是快些醒來吧,你師哥和大壯要來了。若看見你不知生死的躺在這裏又是麻煩。”


    說罷,伸手解開了自己的腰帶,帷幔緩緩的落下,將一切都掩蓋住了。


    昏迷了半個月,林瀟終於幽幽轉醒了,身上的所有零件仿佛都鏽住了一般,她連扶著床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梟王聞聲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看見林瀟醒了展顏一笑,那一笑帶著妖冶的風情不帶絲毫女氣卻美的有些不似凡物。


    “你整整躺了半個月,現在暫且起不來。”梟王伸手替她掖好被子道,“喝水麽?”


    林瀟說不出話,隻得無力的點了點頭。一杯水下肚林瀟終於鬆了口氣。


    “柒顏叫你服毒你就聽他的?真是亂來。”梟王輕輕埋怨了一句。


    林瀟無力的笑了笑:“凡事有輕重緩急,我有南元丹死不了。但是拿不到關鍵的賬本和訖印一定會死好多人的……”


    梟王緩緩歎出一口氣道:“這南元丹本可保你一生無病,如今你不知收斂的作踐身體,柒顏說,這南元丹恐怕也隻剩下一成效用了。”


    林瀟皺了皺眉道:“這還能用完?總不能白吃了吧?”


    梟王嗤笑一聲道:“倒是可保你不老,可會不會病往後可就難說了。左右看在我苦心替你尋來丹藥的份上你也好好待自己吧。”


    林瀟連連點頭:“一定。”


    梟王緩緩抽出一卷書冊隨手捧在了手裏,就在林瀟身邊慢慢翻閱起來。


    “那個……李巽李大人怎麽樣了?”林瀟偷偷看了他一眼。


    “按人們的說法,你應該趕得上三七。”梟王笑了笑。


    林瀟皺起了眉頭,難道柒顏也保不住他麽?不過話又說回來,柒顏也隻是個大夫不是神仙。


    可惜了李巽本是一介能臣,自己都沒能親自送一送,頭七都過了她才醒過來。


    “都誰來送了?有熟人麽?我在這兒卻不露麵是不是不妥?”林瀟也知道自己已經是個官場上的人,禮尚往來是少不得的。


    “你啊,再送就要送命了。好好在客棧裏躺著吧,過兩日我將文尚和大壯叫來看你。”梟王說完,披上衣服就出門去了。


    林瀟一臉茫然的躺在床上,躺的時間久了,難免有些活動不便,想來還是稍微動一動比較好。


    林瀟緩緩從床上蹭了下來,掀開被子緩緩站了起來。


    忽然她覺得身上不對,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出了生出的絨毛之外當真是什麽都沒穿。


    麵上一紅,林瀟扯過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緩緩摸索著去找了麵鏡子。


    鏡子裏的人,帶了張狐麵,已經徹底分辯不出人形了,隻還有人身能說明她曾經是個人。


    等等?這是什麽?林瀟仔細分辨了一下,脖子細碎絨毛下的人皮上竟然有一個紅紅的印子?


    林瀟緩緩抽了一口冷氣……對於這些天的經曆她真的有些細思極恐……


    她緩緩低下頭看了看身上的絨毛,端詳起來這些絨毛有些黏在一起打成了綹,有些則極為混亂……


    林瀟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


    她是個妖,按理說是不需要講那些禮法的……


    可是……也不能就這樣……


    不過話說回來,無論她講不講禮法,梟王一定是不講的,他不需要禮法來統治下屬,他有絕對的實力可以鎮住岩戮他們。


    “你在做什麽?剛醒過來就敢四處溜達?”柒顏端著藥碗站在門口皺著眉頭看著林瀟。


    林瀟趕忙裹好衣服,剛想轉身回床上奈何身上乏力,一個趔趄她趕忙扶住了櫃子。


    柒顏皺了皺眉,放下藥碗扶林瀟躺下。動作之中終於看出了當年初識的和煦,可剛一開口卻是……


    “早知道我就不應該先救你,那李巽還能多活兩日。”


    林瀟自知理虧,默默低下頭不說話。


    “趕快將藥喝了,替你診脈。”


    幾天之後林瀟的身體漸漸恢複,盡管還是頂著一個狐狸腦袋,不過她已經可以下地走路了。


    這日文尚和大壯就來了一趟客棧。


    兩人還沒換下喪服就來了,剛一上樓,林瀟就聽到了大壯講話的聲音,立刻帶上了一旁的鬥笠。


    “掌櫃的!”大壯趕忙跑了過來,“怎麽帶了個這玩意?掌櫃的你怎麽了?快摘下來讓我瞧瞧。”


    文尚掩好房門也走近林瀟:“瀟兒,這裏難道還有外人不成?聽李府的書童說你病的極重,快讓我看看。”


    林瀟窘迫道:“不是拿你們當外人,我實在是不想嚇到你們……”


    話音還沒落,大壯上前一把摘掉了林瀟的鬥笠……


    兩人幾乎是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林瀟默默的抽回大壯手裏的鬥笠:“我就說吧……我也不想這樣,可是當時情況緊急……”


    “瀟兒……你和師兄說實話,是不是有人逼你這麽做的?”文尚的眼神深邃,死死地盯著林瀟。


    從眼神裏林瀟立刻就猜到了,文尚在懷疑梟王。


    “不是。”林瀟抓住文尚道,“這都是我自己不懂事,覺得自己半妖隻身死不了才到這個地步的,和別人無關。”


    文尚眼神複雜地看著林瀟,久久不語……


    大壯歎了口氣道:“掌櫃的,你也該為你自己活一活了,這才幾日不見人就變成了這樣……”


    文尚緩緩道:“那你現在好些了麽?能下地了麽?”


    林瀟頻頻點頭道:“可以了,我現在都能出門轉一轉了。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文尚歎了口氣:“如果好了的話,再過幾天李大人過五七,那天早上我來接你。”


    “好,沒問題。”林瀟點了點頭。


    大壯則皺了皺眉:“要不還是算了吧……我怕掌櫃的這幅樣子嚇到別人就……當然我不是說掌櫃的可怕,是他們太沒見識了。”


    文尚沒有理睬大壯,而是問了林瀟:“有我護著,樣子無所謂,你身體可以麽?


    “可以的,也該去看看。”林瀟點點頭。


    時間一晃到了李大人五七的這一天,前來吊唁的人陸續到齊了,場麵壯大的很。


    林瀟就這樣偷偷跟著文尚溜出了客棧,來到了李府。


    人來人往中,文尚麵色不善的將林瀟護在身後,有上來打招呼的文尚也上前擋了。


    漸漸地,林瀟覺得文尚這次帶她來仿佛不是為了祭拜。而是在帶著她找什麽人。


    忽然,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同在祭拜的親友中,他衣著不凡,尤為明顯。


    林瀟倉皇的底下了頭,盡管是在鬥笠之下,她也不敢多看兩眼。


    緊接著,文尚也發現了那人,一手拉住林瀟,未等林瀟做出反應之時幾步便來到了那人身前。


    “陳駙馬。”文尚上前行禮,麵上沒有絲毫表情。


    陳墨輕輕點了點頭,文尚的身份還夠不得他回禮,正轉身欲走之時文尚卻開口阻攔。


    “駙馬留步,近日得了一個稀罕,特邀駙馬單獨來看。”


    林瀟猛然驚醒過來文尚想做什麽,剛想逃跑卻被文尚死死拉住。


    陳墨疑惑地看了看文尚,言語之間依然算得上客氣:“不知是何物?”


    “駙馬爺看過便知。”文尚一身傲骨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莫不是駙馬不肯賞光?


    一旁的近侍頓覺氣氛不對,上前阻攔道:“陶文尚,你好大的膽子……”


    陳墨出手攔住了那人,畢竟是瀟兒的師哥:“不就是去看看,我也正好奇。”說罷吩咐了左右,“你們在此等候。”


    說罷,文尚輕輕一笑,拖著身旁的林瀟和陳墨往僻靜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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