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推門見簌簌而下的雪花夾著微雨,水井旁掉落的是昨夜被積雪壓斷的枯枝。


    小環起個大早,傾箱倒篋勢要找出最好看的衣裳和首飾替我穿戴。可我掃了她的性質,拈件最為平淡的上身。


    天空灰沉得仿佛要墜下,梨香院尤外冷清。


    小環送藥回來,在對廊便急不可待地喊:“小姐穿得太素,要見大夫人選個簪子戴也好啊。”


    我搖搖頭:“那些是二娘為蘇媚準備的嫁妝,有朝一日還是要原封不動還給她。衣裳是迫不得已,首飾珠釵我不能占用。況且再精妙華貴的環佩,大夫人早已司空見慣,我何必耗費精神在佩戴上。這樣自在輕鬆。”


    說罷,問月華的情況,小環笑著回答已大好,吃喝不再吐,還香香地進了一大碗的粥。


    柳大娘很照顧我們,幾個大娘嬸子裏,屬她親兒的差事最好,她卻沒有仗著兒子擺出高架子,不論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尚有一份質樸。


    月華樣貌出挑,本就沒幾人願意和她來往。姚杏花的事情後,梨香院那些人愈加躲著她。


    柳大娘讓小環幫著照看生病的月華,這是再好不過的決定。


    我和小環自幼同吃同睡,名義上是主仆,實則與姐妹無異。


    許是看出我有心事,小環掐高嗓子興衝衝地說:“小姐,我昨晚做了個夢,你猜猜是什麽夢?”


    我還未猜,她緊接著說:“我夢見大夫人牽著小姐的手,你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笑著笑著笑醒了!”


    我不禁笑著搖搖頭。


    小環拿來傘,往我手中塞,笑道:“小姐快去吧,一會雨下大,路不好走。我在屋裏等你的好消息。”


    “是。”我雙手抱拳,煞有其事回:“待我金榜題名歸來,謝賢弟警免高情。”


    “哈哈哈,小姐沒正形,尋我開心。”小環笑得雙眼成了月牙,輕推我幾下。


    估摸著時辰剛好,我離開梨香院,往周姑姑那去。


    正所謂大風大雨大江大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用不著發愁,因為發愁是最無濟於事的。


    走到周姑姑院外,雨已停,那盛滿白雪的竹椅仍突兀地立在那。


    地麵上凹著一道潑出的水痕,看來周姑姑起來洗漱了。


    我在外聽了一會動靜,裏麵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姑姑,我來了。”


    剛說完,那石青色的棉簾“謔”地一下掀開,嚇了我一跳。


    周姑姑把襖裙紮了起來,裏頭的絨褲挽到膝上,雙袖用襻膊捆著,臉上是細密的汗珠,兩眼盯著我,道:“我還沒死,你且等我死了再叫魂。這院子清淨幾十年,你一來比十隻鳥還吵。”


    周姑姑嗬了聲,又道:“凍硬了?沒有還不快進來!”


    說罷,她甩下棉簾轉身回屋。


    我愣愣地盯著前後擺動的棉簾,脖子一梗:“噯,這就來。”


    昨日放賬本的案子移到了床邊,現在放著滿滿一桶冒著熱氣的水。


    桶邊是一把小杌子,周姑姑坐在上頭,兩條腿沒地兒擱置,直挺挺地向前伸展著。她躬著背,手裏拿著繡著花蝶圖的綢扇正扇著。


    這澡是我來到溫府洗過最痛快的澡。梨香院人手一個木盆,燒些熱水,擰了帕子擦擦身對付了,哪裏有這樣疏通。


    洗好澡,周姑姑拿了她年輕時衣裳,叫我換上。一身是脂色襖裙與青梅繡樣的對襟。沒想到周姑姑年輕的衣裳顏色如此嬌豔,雖大了些,冬日穿著還算合身。


    “嗯,總算像點人樣。”周姑姑的眼神指向兩個翻開的大箱子,“去挑個你喜歡的戴上。”


    我走近瞧了瞧,兩個大烏木箱子裏頭疊著滿滿的衣裳,上頭密密麻麻鋪著一層我從未見過的珠釵、耳飾、玉簪、發髻冠、單是各色各樣香囊粗略看去便有幾十個。


    “怎麽?看不上?”周姑姑見不得片刻夷由,抬腿“咚”地兩聲,踢下箱蓋,“蘇姑娘眼倒不低,四喜堂的東西你還瞧不上?不是我說大話,我年輕時的東西,蒙著眼選一個都是好的。”


    “不是看不上,而是沒見過。”我如實回答。


    周姑姑鎖上烏木箱,整理好的衣裳,將那對平質的玉環戴上,邊戴邊拿眼看我,冷笑道:“真敢說,不怕人笑你沒見地。”


    我潤了潤嘴唇,笑著說:“世界之大,事物之多,無人能一一看盡,沒見過也不丟人。”


    周姑姑一時啞口無言。


    出周姑姑院子,徑直往北邊,路徑一處冷僻的庵堂,約一盞茶時間方抵達大夫人的院外。


    朱門虛掩,門鈸錚亮,上頭掛著桃符,經一年風吹日曬,麵上略顯斑駁。外院打掃得十分幹淨,不見任何藤蔓,嚴寒的季節自然沒有衰敗景象。隻是匾上提著“曉翠苑”三個字,這裏無一翠色,顯然不符。


    應聲開門的是位額上有塊大褐斑的嬤嬤,周姑姑與她彼此點頭微笑。


    這位嬤嬤在前頭帶路,過影壁、垂花兩處,方至院中,能清晰地聽見陣陣不間斷的木魚聲。


    一位清秀的綠衣女子坐在曲廊的楣子上繡額帶,見人來,放下手中的活迎上來:“周姑姑來啦,秋兒問您安。”


    “大早外頭做活,仔細凍著。”周姑姑道。


    素秋莞爾一笑:“不打緊。屋裏坐久了容易發悶發困,我一困針角下得不對,怕做壞夫人的額帶。外麵冷是冷點,吹吹冷風卻也清醒。”繼而目光落在我臉上,忙忙施禮:“這位一定是蘇家小姐,素秋給您請安。”


    “素秋姐姐不必多禮。”我雙手攙起她,回了個禮。素秋連忙來攙,口裏說著“使不得”。


    那位嬤嬤眼一亮,拉起我手,笑得不見眼:“這位就是蘇家小姐啊,瞧瞧這通身氣派,白白淨淨地怪可人疼,咱們家三少爺好福氣。等那小子從烏海回來見著你,準高興喜歡。戲文寫的千裏姻緣一線牽,可不就是你倆。”


    “這麽說將軍班師回朝的消息是板上釘釘的事?”周姑姑問道。


    嬤嬤笑著說:“那還能有假麽?從咱們將軍和三少爺出門那日起,夫人雷打不動地日日念佛祝禱,算算日子半年了,總算是把他們爺倆平平安安地盼回來了。”


    素秋也笑著點頭:“三少爺信裏說能在年前趕回來,陪夫人吃年飯。夫人收到信,拉著我說了一晚上的話沒合眼,高興得不得了。”


    周姑姑跟著一笑,道:“真真兒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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