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絮進屋打水給我洗手,花圃外隻我、薛小姐、溫衝三人。


    薛小姐取出自己的帕子給我,天真爛漫地笑著。她的帕子一看便知是上貢絲綢所製,質輕柔滑,金線繡著一朵海棠,淡雅清麗,如同她這個人一樣。


    她看著我,指了指臉頰位置。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她憋著笑點點頭。忽然想到自己的手還沒擦,這樣一摸,臉上大概沾上更多泥。現在沒有鏡子可照,也不知道臉上成什麽樣。


    薛小姐一臉真誠道:“下月十五有一場馬球賽,幼青想邀請蘇姐姐你一起參加。”


    “啊?打馬球啊!”我當場呆住。


    “嗯,敬元哥哥同我誇讚姐姐善於馬術,騎射極好。上回有幸見過姐姐舞劍,料想姐姐是血性女子,對馬球賽肯定會有興趣。我求過溫伯母,她許我來問問姐姐的意思。”薛小姐皓齒明眸,如玉的小臉上寫滿期盼,仿佛我若回絕她,我就是天下最狠心,最無情的那一個人。


    我忍了又忍,隻得苦笑,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我蘇因果,一個連馬也不敢靠近的人……善於馬術?騎射極好?


    溫衝這八成是挖坑給我跳呢!!


    “姐姐……是同意了?”


    “你好意邀請,她怎敢不同意。”溫衝神色淡然,眼含銳利向我施壓,一種莫名的震懾感襲上我心頭。


    我幾時說過同意啊?


    臉上的笑容已經僵住,嘴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著。這種陰招損事溫衝大概是做慣了,居然臉不紅心不跳!


    薛小姐高興拉起我的手,把帖子送到我手中,滔滔不絕說著馬球的比賽規格,在哪裏舉行,有哪些人參加。


    她說得著急,連連咳嗽。


    溫衝皺眉道:“這裏泥土肮髒,飛蟲多,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敬元哥哥,我想和蘇姐姐多聊一會兒,可以嗎?”薛小姐咳得白皙的臉龐上帶著一抹緋紅,如沐浴夕陽的梨花,她說話細聲細語,請求拜托著。


    溫衝服了軟,環抱雙臂點了點頭。


    一看到溫衝這張臉我就窩火來氣,真恨不得把他一腳踹出百蘭軒,世上怎麽有這麽陰的人啊。


    銀絮伺候我淨手淨臉,心蓮沏茶上糕點,兩人垂首在外候命。


    百蘭軒是一個拐角就看到頭的小院子,陳設大多是原樣。我們三個坐著,氣氛莫名詭異。


    溫衝一會嫌椅子難坐,一會嫌點心難吃,一會說百蘭軒還不如馬棚大,簡直是茅房。


    薛小姐微微笑著,絲毫不介意粗茶薄食,極力為我說些掙臉麵的話。眼前的妙人,仿佛為‘人美心善’這四字而生。


    我見尤憐之,挪半寸目光,看見溫衝,無名火起蹭蹭往上躥。


    我端起茶碗,撇撇茶,慢悠悠地說:“看來是今天東風不與周郎便,愣把三少爺您一尊金佛吹到茅房裏,著實委屈。念在是自家的茅房,少爺還是忍一忍。”


    溫衝叫茶燙了一口,連忙放下茶碗,瞬間恢複麵沉如水的樣子。


    我緊緊抿住下唇,不讓自己露出笑容。


    薛小姐放下茶碗,頓了頓,眼角微微揚成月牙兒:“蘇姐姐,你的事,溫伯母和我說過。”


    我詫異道:“夫人和你說了什麽?”


    “你和敬元哥哥的事。”


    我惆悵一笑,除了婚約,我和溫衝還能有什麽事可說,卻不知她好端端提這個是為何。


    薛小姐輕輕扯了扯溫衝的衣袖,笑道:“敬元哥哥,我們女兒家說悄悄話,你不能再聽下去啦。”


    溫衝總是很配合薛小姐,人家話才說完,他謔地起身,負手走到院外。聽話得像是一個機甲。


    我長長舒了口氣,溫衝在,我這胸口像有一團氣堵著,不上不下,不見他在麵前方能輕鬆自如。


    薛小姐望著溫衝座位上沒蓋上的茶,笑得甜如蜜糖:“我和敬元哥哥雖是自小相識,可沒見過幾麵。唯一印象是五歲那年夏天同爹娘來溫家,見到敬元哥哥正在練劍。他身體虛弱,瘦小得根本拿不穩劍。師傅一撥,劍便落地,如此反複幾十次,他還是默默拾劍重來。這樣的人,許是注定不會被身軀拘著。不似我,打從記事起,每到春初秋末便咳得厲害,嚴重時咳出血也是有過。家中送去的替身皆不管用,唯有舒貴妃娘娘為我送去替身後,加上太醫院的藥丸方子,如今愛咳嗽的毛病沒好,但好在兩年沒見過血,算是有好轉。”


    薛小姐掩唇咳了幾聲,立即翻掌心看,眼中一陣欣喜,一陣憂色:“現在的敬元哥哥,還是那年初夏為我撫背拍痰的敬元哥哥。他一直一直把我看作妹妹一樣對待,沒有其他的感情。而我,亦會收起雜念,隻保留著妹妹應有的情感。”


    我想向她解釋說明,反倒變為她向我解釋說明。


    我要說的那些虛話,在她這番話之後,不足為道。


    薛小姐雙唇血色極淺,身懷贏弱之症不言而喻。我自小身強體壯,頭疼發熱也是少有,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緣故,來溫家病了兩遭。


    聽她說到春初秋末咳嗽,還咳出血等等,不免歎了口氣。


    尋常百姓家,這樣的病,如何能吃到太醫院的藥方救命,大多是生是死全憑天命。


    她有多少人渴望不可及的地位家世,可偏失去了作為一個人最大的幸運——健康。


    心底傷感,不由出口勸慰她:“俗話說病去如抽絲,千萬不要太過傷懷。太醫院裏有天下最好的大夫,定能醫好你的咳疾。”


    “嗯嗯,我會早早好起來,騎在馬背上打一場漂亮的馬球!”薛小姐的笑容,像是一塊大石頭,砸進我的心湖裏,蕩起層層漣漪,驚醒平靜底下,內心深處強烈的情感。


    我不願意用憐憫去形容這種感情,我欣賞她的樂觀與堅強。


    希望有一天,她能和幼年的溫衝一樣,衝破身軀的約束,變成更強大的自己。


    倏忽之間,我明白她給我帖子的意義,那滴蠟蓋印的邀貼裏,有她的心願。


    於是我笑道:“你放心,下月十五的馬球賽我一定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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