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擎章三分人像,七分鬼像,兩眼血紅揚天哭泣著。


    眾人噤若寒蟬。


    “大少爺,你身為人子、人夫、人父,如此言語行為,著實令人不恥。”我淡淡開口。


    汪嬤嬤連忙對我擺手,我輕輕推開嬤嬤的手,繼續說:“你有三罪。其一:口口聲聲稱姨娘在裏頭豁命為你生子,身為人子,可有想過,夫人當年生產時何嚐不是斷骨切膚的痛?說出此等令夫人悲痛欲絕的話,不孝至極!其二:身為人夫,你固守舊禮,隻會躲在外頭自怨自艾。大夫是誰叫來的?人參是誰備的?你一份力氣沒出,存到現在方大吼小叫,自以為你的決定力排眾議,救命於危。可笑至極!其三:身為人父,可有想到自己幼小的兒子是如何驚怕無助?可有安慰過孩子一字半句?姨娘若如何,你便要以死相隨,可有想過自己的兒子日後的處境,要他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嗎?自私至極!”


    大夫人低著頭,淚如雨下,每一滴,皆滴落在我手上,她喃喃著:“章兒,你要做什麽,娘再也不會幹涉你。”


    這樣細微的聲音,溫擎章並沒有聽見。


    “你憑什麽指摘我!”溫擎章赤紅著眼,惡狠狠指著我,不再是往日儒雅的樣子。


    我冷冷一笑:“憑你的命,是我爹娘救下的。”


    溫擎章無言以對,雙手緊緊扣在輪椅扶手上。


    院子更寂。唯一聲音,是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


    溫衝站在回廊上,望向我,眼裏似有許多話語。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到袁大夫麵前:“大夫,人命關天,救命要緊。您盡管指在我身上,小女子略通醫理,記得住穴位,必按照您的指示為柳姨娘下針。這樣一來,大可免除你的後顧之憂。希望您拚盡全力,務必保她母子平安。”


    袁大夫若進去怕出不了溫府的門,今日即便出去,明日後日未必還能喘氣。他若不進去,得罪溫家,落下人命,一樣是死。由我為媒,代為施針,既可救人又能免除大夫的顧慮。


    袁大夫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抱拳道:“姑娘高風,袁某人慚愧。”說罷二話不說攤開針卷,一麵與我說道何針何用,一麵指在指出穴位。


    我牢牢記著袁大夫口傳的十三針法與相對穴位,複述了一回,袁大夫拚命點頭,催促我快快施針。


    邁上台階時,忽聽背後的溫擎章沙啞地問:“為什麽?”


    我轉過身,橫了他一眼:“哪有那麽多為什麽。”說罷,我握緊針卷,匆匆進到屋中。


    三夫人站起來讓出位置,道:“孩子,下針吧。”


    我用帕子給柳姨娘擦了遍臉,逐個穴位施針,果然如袁大夫所說,針施畢,人則醒。袁大夫在外得知人已醒來,高喊再喂一碗催生湯便有轉機。丫鬟們忙忙去端火爐上熱的催生湯。


    柳姨娘醒後,兩位穩婆要她別說話,儲存著體力。


    待催生湯一碗喂進肚裏,柳姨娘牢牢抓著被子,氣籲籲使著勁。不一會,魏媽媽喜道:“看見頭了!看見頭了!再用力,再用力啊!”


    屋裏眾人立馬打氣精神,大夫人趕進屋中,握著柳姨娘的手道:“馨兒,想想你的孩子,用力,用力。”


    “大夫人……蘇姑娘……”柳姨娘微笑著,還要說什麽,話未說完,她突然瞳孔緊縮,“啊”地慘叫一聲,被下傳來新生嬰兒的啼哭聲。


    其中一個穩婆急道:“生啦!生啦!剪子,拿剪子來!”


    候命的小丫鬟立刻遞來剪子,魏媽媽握住剪子走了一刀,抱出血乎乎的小嬰兒放在布綢上擦拭。三夫人已走近看孩子,笑吟吟道:“是個女孩子,長得真俊,美人坯子一個!”


    大夫人欣慰點點頭。


    院外頓時沸騰起來,有念佛的,有放聲哭的,有歎息的,有急忙要去給溫將軍、老太太報平安的。


    柳姨娘虛弱一笑,臉上的針微微顫著。


    我悄悄退出屋子。


    外頭許多張歡喜的笑臉裏,隻有一個人低垂著頭,孤獨而無聲地坐在輪椅上。


    腹部突然一陣抽痛,我不由打了個顫。隻覺得迎麵一道風掃來,下一刻雙腳已騰空,落在寬闊的懷抱中。溫衝將我攔腰抱起,滿臉擔憂,一字未說,呼吸卻十分灼熱,眼底仿佛燒著一團火。在場多少雙眼睛望著,他一點也不在乎。


    “放我下來。”


    “別動。”


    “……”


    我腦子暈乎乎的,潛意識裏如他所說不敢妄動。任由他抱著我,一步步離開。


    走到廊上,他垂下目光望著我,竟是這樣溫柔如水的眼神。溫衝手臂緊繃著,十指無一觸碰到我,完全是用臂膀的力量抱起我。他的步伐走得很穩也很慢。


    “疼嗎?”


    “一點點,應該沒事。”


    溫衝停下腳步,怔怔看了我一會,他俯下身子,鄭重地在我額頭落下一吻,低聲道:“你的傷還沒好,下回不許這樣。”


    我一愣:“還是不要有下回。”


    他悶悶笑了笑。走到大夫人房門口,我戳了戳他胸膛,道:“謝了,到這就行,放我下來。”


    溫衝不以為意,邁進屋中,越來越靠近暖閣。月華和小環還在裏頭等著我呢,說不定銀絮也來了,要是她們看見,怪難為情!


    “喂!”


    “喂!!”


    “不要鬧。”溫衝的語氣,分明是和黑球說話的語氣。我稍動了動,腹部隱隱有些疼,立馬老實,傷口要是真的裂開,又得多躺上十天半個月。這段日子快要把我憋死在床上,再多一天都是煎熬。


    如我所料,小環她們三人驚得眼也忘記眨。


    溫衝卻毫不管那三對目光,將我輕輕放在床上,頭也不回淡淡道:“三件事,熱藥端藥、拿佐藥的點心、去廚房把晚飯拿來,你們三個,去辦。”


    銀絮福身應了聲‘是’,月華跟著行禮答應,小環已跑出去,嘴裏喊“我去給小姐拿點心”。


    屋裏隻剩我跟他,溫衝放下幔帳,暖閣內的燭光擋在帳子外,一方天地裏透著曖昧不清黃色光。


    “你的傷口是不是裂開了?”


    “沒裂開!”我撇個頭去不看他,抓過被子裹緊自己。


    溫衝手握成拳,輕輕咳了聲,道:“害臊?反正我都看過。”


    我一時沒能領會,衝口而出:“看過什麽?”


    溫衝眉尾稍稍一抬,轉身撥開帳子出去。帳子拂下,一陣風掃過我的臉,低沉的四個字從他唇齒見迸出:你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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