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子望向我,又望了一眼我身後眾人,最終讓了步,同意婦人攙扶著老伯緩緩走回破舊的茅草屋中。看過帳冊,我將腿頭莊子走了個遍,十屋一倉外加大田幾塊,家家戶戶吃不飽穿不暖,三十口人中,孩童占一多半。莊上偏僻又炎熱,他們聚在倉裏玩耍,倉中空範範的,放著幾個精巧的手工木製玩具,十多個孩子爭著玩。


    巡過腿頭莊,我們幾人稍作歇息,吃些幹糧喝過水繼續往東麵的牛角莊去。


    窮山惡水,馬車一路上顛簸得厲害,如同身在米簸,約莫一炷香功夫,抵達牛角莊。牛角莊比起腿頭好不到哪裏去,可整齊的田地尚有波動起伏的麥浪,屋舍搭理還算周整,路上也無人狗糞便。隻是雇戶不甚友善,幾個魁梧的男人守在牌樓下,赤裸著上身,臉上掛著官奴印,個個凶如羅刹,真有些占山為王的意味。


    牛角莊我在牌樓下遠遠看了看,為了避免起衝突便坐上馬車回府。上馬車後用帕子沾融化的冰水舒服地擦了把臉,一路上想著兩個莊子的事,腿頭莊窮根尚且好治,牛角莊的那些雇戶從極富極奢的王府生活以下墜為奴隸,要讓這群人好好種地顧莊子,未必容易。


    正想著,車室內忽然向後一傾,兩匹馬兒噅噅直叫。


    離門最近的萬兒豁得扒開簾,語氣有些不快地問:“怎麽回事!”


    “驚著主子否?奴才該死。”駕車的小廝忙回答,“前頭有人攔路。”


    萬兒往外探出身子,看了一眼,原先不快的語氣一掃而空,驚憐道:“年紀輕輕這樣往死裏打,太心狠了一點。”


    我將兩處莊子的賬冊放在身旁,抬眸問:“外頭發生什麽事?”


    萬兒縮回車室道:“打人呢,三個大漢圍著一個小哥打,把人打得滿頭是血。”


    “啊?”小環驚呼了一聲。


    我順著敞開的車門往外望,不遠處三個赤裸上身的高大男子手腳皆上毆打著一個羸弱不堪的少年,嘴角罵著‘讓你偷’之類的話。三人腳下的少年滿頭血,手臂皮膚黝黑,身上穿著不合季節的皮襖子,上頭的皮無比肮髒,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大熱的天,實在很難不引人注意。


    少年的年級似與我相仿,想起一出生便離開人世的弟弟,我目光一沉:“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去看看。”


    一個小廝跳下車,站在馬頭位置朝前麵喊:“前頭的,下手這麽狠,打死人你們也逃不了送官。”


    那三個大漢停下手,為首一個轉過臉來,麵上烙著官奴印,叉腰笑著說:“送官是我們的事,妨礙你們什麽。這臭小子三番四次來我們莊上偷東西,打死活該。”


    少年撐起身子,兩腮左右一鼓,慢慢抬起臉,呸地吐出一口血水還帶著一顆牙。他滿臉是血和沙,襯得高挺的鼻子上頭那一雙眼睛極其明亮。少年拍了拍手上的沙,抹了把臉。


    小廝冷笑道:“知道馬車上坐的是誰嗎?”


    三個大漢互看一眼,哈哈大笑:“還能是誰,你們這倆狗腿子的主子唄。”


    小廝急了眼回:“也是你們的主子!三少奶奶是牛角莊正正經經的主子!什麽你們莊子我們莊子,那是三少奶奶的莊子!出盜賊的事,要打要罰該三奶奶開口處置,輪不著你們。”


    那大漢吐了口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兩小廝見他學狗叫,紛紛大笑,車內的小環和萬兒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大漢扭頭,一臉得意與兩個同伴道:“見著沒有,對狗得說狗話。話一對,他們聽得懂。”


    三個大漢粗狂的小聲此起彼伏,兩個小廝抽出馬車左右的藏刀,憤憤不已怒罵著。


    “喂!”那少年東倒西歪地站起來,又用手肘擦了擦臉,吼了句,“還打不打?要是不打,吵架我不奉陪。”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那少年,少年臉上的血擦去大半,我彎著腰往前幾步,想要看得真切一些,少年這張黝黑的臉我似乎在哪裏見過。


    小廝嘲諷地罵:“喲,還有嫌自己命長的東西。”


    為首的大漢拎小雞似地拎起他,單手聚過頭頂,對少年的臉啐了一口:“還偷不偷了?再有下回,老子把你兩條麻杆腿打折咯。”


    少年仰著臉,嘿嘿一笑:“偷,當然偷,有本事現在打死我。”


    大漢頗為惱怒,嗬地一聲將少年摔在地上,拳拳到肉揮落在少年的背上,那少年挨著打還在笑。


    “住手!”我揚聲道。


    大漢回頭望了馬車一眼,轉頭繼續毆打著少年,拳頭到肉啪啪作響,我不禁皺眉,跳下馬車吼道:“我讓你們住手,聽見沒有!”


    空曠的郊野回蕩著我的吼聲,大漢揉著手腕,直起腰身,帶著挑釁的意味抖了抖肩膀,油腔滑調:“溫家的少奶奶嗓門不小,差點沒把奴才弄成聾子。小的丁茂,請您老的安。”


    “什麽玩意,敢這樣跟我們主子這樣說話!”


    “做過王爺的家奴又怎樣,你們現在是官奴子,一輩子的官奴子,你家老主子的頭早風幹了!”


    身後的兩個小廝叫喝道。


    三個大漢一聽到‘風幹’兩字,頓時十指握拳哢哢響,如三匹饑餓已久的野狼,丁茂眼裏閃著火:“溫燁老狗在此我們哥幾個也不放在眼裏,兩個下三濫的狗奴才,再敢口出狂言侮辱王爺,老子一拳送你歸西。”


    兩個小廝本來害怕,聽到他們罵溫將軍是老狗,一時憤極:“反了你們,罵誰是老狗!”


    “誰名不正言不順,誰助紂為虐,誰就是賴皮顛狂的老狗一條。”大漢道。


    兩頭人幾乎要打起來,地上的少年抹了把嘴,奮力跑開。離他最近的大漢跑著追上去,那少年還沒跑幾步被一腳踹到在地,踹他的人高聲道:“茂哥,姓錢的小子想逃跑。”


    說著蹲下朝少年臉上就是兩下,少年的嘴已腫得快要變形,我伸手一檔,大漢的拳頭落在我的手上,大半手臂立刻麻了,大漢驚愕地看著我。一時四周寂靜下來,連吵架聲也沒有。


    我動了動麻痹的左手五指:“錢忠到底偷了什麽,你為何要下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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