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忠帶著我驅著馬兒不是進城,而是前往那對母子位於城外的小屋。


    樹林當中,茅草小屋昏暗燈光卻顯得甚是明亮。紙糊的窗上兩母子來來去去在房間裏走動,形狀忙碌。


    我跳下馬,叩響那被風雨侵蝕得痕跡斑斑的木門。


    聽聞聲響,屋中的腳步聲驟停,母子倆的影子印在窗上一動不動。


    想來母子倆是憂懼滿腹,驚弓之鳥,我便大聲道:“嫂子,是我,勞你開開門。”


    “哈哈哈哈。”


    牽著馬在身後的錢忠忽然放肆笑了,我回過頭,搞不懂這個說絕對不能敲寡婦門的男人,到底在笑什麽。


    回頭時,婦人已開門,母子倆站在我麵前。婦人見到我,無驚也無喜,隻是輕歎一口長氣。開口正猶豫著如何稱呼我,小男孩在她身後小聲提醒:“娘,她是蘇夫人。”


    婦人便微笑地點點頭,對我屈膝行了極規矩的禮。這位婦人語言舉止不卑不亢,倒不難想象為何她能夠進入豫王府承事。


    “蘇夫人,你的朋友救沒救出來?”


    “娘才和你說的,小孩子不許亂問事!”婦人當即拍了拍男孩的肩,表情嚴肅起來,囁嚅道:“你爹隻有你這一個兒子,娘說的話你要記住了。”


    婦人說著放柔手上的力度,再落在男孩肩上變成了撫摸。


    母子身後即是一張四四方方的桌,桌上立著一盞昏昏暗暗的油燈,旁邊加點著蠟燭,沒有燭台,以蠟油固定住蠟燭而已。一眼能看盡的屋子。


    我稍稍蹲下,和男孩平視,盡力放大自己的笑容,“我的朋友雖然已經不在人世,但是多虧你把書信交給我,我才能去送他一程。你做了很了不起的事。但日後還是要聽你娘的話,保護好自己。”


    男孩眼裏亮晶晶的,仿佛藏著一顆星,像是獲得了期待已久的誇讚。


    婦人越過我看向錢忠。


    我解釋道:“嫂子,他受傷了,我們能否在您這借宿一晚?”


    婦人還沒答應,男孩興奮地求證:“真的嗎?蘇夫人要來我家住?”


    像是容不得我片刻遲疑,男孩眼神灼灼,有些感傷卻強作笑容接著說:“沒人來過我家,其實我家一點也不臭。”


    婦人先是詫異,而後靜默片刻,凹深的眼睛淒苦地眨了眨。


    我的心頭難免一糾。


    “是的,我想在你們家借宿一晚,可以嗎?”


    男孩忙點頭,而後拉著他娘的手晃了晃,無聲央求著。


    婦人道:“有什麽不可以。蘇夫人實在太客氣,我們母子的命還是二位續的。破屋一間,蘇夫人千萬不要嫌棄才好,隻是……。”說著再一次看向錢忠,“隻是我為夫守節多年,不便和男人共處一室。”


    “不要緊,我睡在屋外。”錢忠栓著馬,背對著我們說。


    “不不!”婦人急忙邁出,“恩公,我和我兒睡在外頭。您身上有傷,還是進屋裏睡吧。”


    這回輪到錢忠不好意思,搓著脖頸,支支吾吾推辭。


    我便替他解圍:“他是強驢,嫂子隨他去吧。”


    婦人略思量,於是點點頭,讓在一旁,示意要我進屋。


    屋子一眼望到底,簡單的土炕和草墊外加兩個老舊大木箱。四方桌上全是小刀劃過的小字或是紋路,一看便知是孩子貪玩刻上去的。桌腳下墊著一塊長形的小木板用作固定。


    桌上還等著兩個紮好的包袱,緊緊挨著,像是這對相依為命的母子。


    “蘇夫人您坐。”婦人撣了撣長椅,又用袖子擦過,拎走包袱,“我們也不是高陽人,打他爹走後,親戚看我們孤兒寡母分田的分田,分宅的分宅。我的娘家親戚見我做的又是賤活,漸漸都不走動。不想孩子受人欺負,我牙一咬帶孩子搬到這。這間破屋還是我自個搭起來的。”


    婦人手腳利落,說完話已經有一碗水放在我麵前。


    她是用一塊粗布托著碗放到桌子上,又用布盤著茶壺提手倒水。小心翼翼,雙手不曾碰過碗與茶壺。


    一樣的方法倒了一碗,叫男孩給外麵的錢忠送去,不忘叮囑小男孩用布托著。


    我是真的渴了,端起水咕嘟咕嘟飲盡。本不抱希望的她望著我,笑了,又滿上水,道:“您別嫌棄,我做的雖然是倒夜香的賤活,但是家裏的吃喝絕對幹淨。我……我去王府前也在幾處富府做過事,見過各樣的人。蘇夫人,您不是普通人吧?”


    我端著水喝了口,淺笑著:“嫂子言重了,是人都要吃喝拉撒,人人都一樣,普普通通。”


    男孩送水回來,帶著空碗,臉上也是喜滋滋的。


    婦人笑著說:“您別哄我了,人啊,分貴賤。”


    男孩高聲道:“娘,貴人也拉屎啊。”


    我一口水險些沒有噴出來,咽下後道:“說得對,貴人也要拉屎,沒準還是臭屎。”


    屋裏笑了一陣,母子倆甚是開心,也不知道她們平日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小小的事,多一個能說話的人,仿佛極大的幸福。


    眼前情形,令我有些想念大夫人……。


    “我們五更天去碼頭乘船,等到雁關度給蘇夫人您寫信報平安。我兒子識字,還會寫,比我強。”婦人說著掀開草墊,用小苕帚掃著炕,唰唰唰的聲音裏,接著道,“明天您是要回京城?”


    回京城?


    不。


    想到袁大夫,想到京城中的大夫人,想到溫淵,還有不久前發生的事,我悵然若失。


    “明天我還需去一趟王府。”我如實相告。


    男孩跑到我麵前,滿臉渴望地問:“京城長什麽樣子?住在京城是不是能看見皇上?蘇夫人,我能去京城找你嗎?”


    這樣的期待眼神,讓我為之難安。曾經,我也很好奇京城是這樣的。


    而今,我見識過了,甚是過了頭。連繁華低下的波譎雲詭,一概見識了。


    婦人扭過頭,臉垮了下來,責備了兒子幾句,遣他出去打水洗臉洗腳。


    婦人鋪好床,擦過手回到我身邊,語重心長道:“蘇夫人,我知道自己不該多嘴。但王府裏頭太複雜,王爺身份顯貴,您千萬不要……”說著,她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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