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身子挪出來,是個婦人,手裏團著布塊一路往上,按到口鼻位置,一手撥開門扇催促:“快些進來別磨蹭!”


    我進到小門內,一排恭桶整齊擺放著,均蓋得嚴實,可還是有些氣味跑出來。比起外頭,顯然裏頭更難聞。這老婦分明是瞧不上林嫂子的身份,自覺王府下人比王府的傾腳來得尊貴。


    未免露出破綻,我埋下頭,隻彎腰去提恭桶,搬出一個,挪進一個洗淨的,放置在空出的位置。


    婦人囉囉嗦嗦念叨幾句便走了。不多久,來了個年輕的小丫鬟,穿著打扮看得出是粗使的小丫鬟,卻甚是親和,笑得甜甜的和“林嫂子”打招呼。走近後把恭桶排到最後的位置,直起身自問自接了幾句閑話,又問小男孩還淘不淘氣,學裏可有人欺負。


    見她如此,我便編了些滴水不漏的話回答。這個小丫鬟果真越聊越起勁,倚著牆,一言一語,有來有往。我將話往昨夜上引,她忽地靜下來,往走道上看看,無聲地擺手。


    擺過手湊近我,雙手圈住唇,神秘兮兮道:“嬸,昨夜裏王府有人潛了進來,王爺為此受了傷。府上忌諱著呢,誰都不許提昨晚。”


    我故作驚訝,學著林嫂子的神情,放低聲音:“哪個不要命的賊人?連王府都敢闖入!”


    “誰知道呢,說是逃走兩個,還有兩個被捉住了,謝天謝地。王伯說滿城挨家挨戶不分白日黑夜搜人的日子不遠了,入夜您帶著順子擱家呆著,那些官老爺可不好惹。”


    豫州境內,有刺客趁著燈節潛入王府,還傷及王爺,想必此時豫州地方官員屁股下都有一把火在燒。我搬桶取桶,來來回回,接了句:“滿城搜人是怪嚇人。”


    小丫鬟隨我到門外,笑道:“抓住的拷問拷問,剩下兩個也跑不了。嫂子,今個我送晚了,明天趕得早早地,求您在康嬸子麵前掩掩我。”


    “成。”看來是有求於“林嫂子”,我便應承。


    小丫鬟聽罷,踩著雲似地滿臉歡喜地走了。


    糞桶氣味熏人,閑人沒有願意多呆的,四下無人,為我創造絕好機會。林嫂子的所能行走的地方有限,但憑借這張臉,遇見兩三個王府下人,他們並不會起疑心。


    昨夜地牢出口的院落離王府大街僅是一堵牆,這頭西端,要往北麵,才能走到昨夜的院中。腦中思索著,手腕如針刺般一疼,翻手看去,蠱蟲印子似乎在皮膚底下動了動。


    宮裏的丸子昨夜才服下,下次服藥至少一月,蠱毒不會在這會發作,想到這,心便安下。


    王府不算大,每一步,每一個拐彎,我都極其小心。腕處的短刀緊緊貼著皮膚,刀刃逐漸被體溫溫熱。這片宅子越是深入,越能察覺出主人的用心,白日裏的豫王府,十分淨素。豫王的的確確想做個“好王爺”,美名遠播的賢王,遠至於京。


    走到小院外,前頭有女子的腳步聲,接著聽到幾聲“王妃”,我順勢隱入假山空洞內。


    幾位纖瘦年輕的丫鬟向來人福禮後,待貴人進入屋內,才抬頭繼續往外走。匆匆一瞥,當年在溫家見過的兵部尚書千金李文苑模樣不改,身形窈窕,姿容不俗,隻是時光過去,漸有婦人的味道。


    不久後,李文苑攙扶著半老婦人步出屋子,婦人滿臉受寵若驚的樣子,左一個“王妃折煞奴才”,右一個“奴才受之有愧”。李文苑始終淺笑著,像是不合時宜綻開的水仙。


    從這看去,依著兩人說話的口型,是在談論昨夜豫王受傷一事。


    李文苑說話間稱呼婦人作“嬤嬤”,而這位嬤嬤十分緊張豫王,每一句話繞著豫王打轉。李文苑寬慰過嬤嬤,又問豫王喜惡。婦人回得仔仔細細,衣食住行方方麵麵皆有涉及,看來是伺候豫王多年的老奴仆了,怪不得能贏得李文苑如此尊重。


    鬆開袖口,我抽出藏中的短刀。我和她不過在溫家和齊山馬球賽上見過幾回,李尚書千金何等趾高氣昂,如今看,人心複雜,人性易變,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不是個個說得通的道理。


    溫婉可人的王妃為豫王誕下雙生兒,有了豫王爺的心上人,自然不必費時尋找溫淵囚困所在。


    短刃架在李文苑雪白脖頸上的那一刻,她驚恐瞪大雙眼,柔媚的雙眼生出一層淚光,紅唇裏結結巴巴迸出:“你……你……來人啊。”


    十幾步外的兩個婢女失聲尖叫,大聲喊叫著:“來人啊!來人啊!有刺客!”


    兩人起此彼伏的叫喊直衝豫王府上空,慌慌忙忙裏,一個跑去找人,一個跌坐在原地。看來王府的日子實在安逸,安逸得王府下人們如何護主也不知曉。


    這會子大叫大囔,若我是窮凶極惡之輩,真要動手,李文苑細嫩的脖子已被血染紅。我站在她身旁,李文苑的神色盡收眼底。她本想訓斥,喉頭一湧觸及冰冷的刀刃,立刻吞下了話。


    “王妃莫慌,老奴在您身側。”一旁的婦人鎮定自若,手腕繞出來,將李文苑的手壓在了自個手背上,微微抬起同時遞給她眼神。


    這一舉動似乎給李文苑莫大的鼓勵,李文苑呼吸放淺,側過頭,臉上的驚恐所剩無幾,目向前方時,語帶同情和諷刺說道:“這裏是豫王王府。”


    我舒舒嗓子,恢複自己的語調,道:“王妃不必提醒我,此地時豫王府,我這不長眼的惡徒刀口對著的,正是豫王妃您。”


    話音剛落,咯咯地整齊腳步聲傳來,看來來了不少人。順著聲音方向,來的共有十幾甲兵,唯獨沒有豫王。


    昨夜在豫王寶座旁的那侍衛站在最前,想必是豫王的親信。林嫂子母子在逃雁關度,我不能再給她惹麻煩,便當著他們撕開麵皮,露出真容。


    “好大的膽子,立刻放開王妃,否則叫你有來無回!”男人怒目欲裂,豫王的人,個個是一副死士的模樣,陰森恐怖,無懼生死。這樣的話,從這樣的人口中道出,沒有一絲一毫玩笑的意思。


    而我,也不是在同豫王玩笑。


    我緩緩挪開短刀,就在刀子將要離開李文苑脖頸時,銳利的刀尖抵在她喉頭上。好細白的皮膚,和豫州獨產的千年光一樣。


    “我隻說一次,我,要見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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