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身體的麻痹感已然褪去,隻是後腦勺還隱隱脹痛,想來那一記手刀很是不輕。


    我慢慢的撐著坐起,環顧房間的布置,揣測著究竟是誰出手救了自己。


    從屋內的陳設看得出,主人應是講求雅致整潔。所選用的桌椅擺件都品味不俗。就連窗戶選用的都是上等磨砂琉璃,既可以阻絕冬日冽冽寒風,又可以使暖陽溫和的折射進來。而床上所用幔帳質地輕柔,很好的遮擋光線卻又不至於笨重厚實。


    我正琢磨著,門吱嘎一聲打開了,進來的卻是杜鵑。


    她手裏捧著一套衣物,繞過榻前的黃花梨淺浮雕四君子圖案的屏風,準備放下,卻瞧見我已然起身,於是,連忙過來給我披了一件外衣,又倒了一盞溫水,急切欣慰地說道:“小姐,你總算醒了。”


    我咽下水,口中幹渴灼燒的感覺散去一些,問到:“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夜兩日。”


    “什麽?”


    我不敢相信,隻見杜鵑眼中含淚,神情不似作假。


    還以為自己隻是睡了一夜,卻不想,居然會睡了這麽久。


    怎會如此?


    “公子遣大夫來看過,說小姐身子本就弱,平日裏憂思淺眠,這次又受了驚嚇,日後定要好生將養才是。”


    這基本就是大夫們的套話了,上一次發燒時見過的那個大夫也是這麽說。我心裏並不以為然。隻是,她剛剛話裏提到過公子?


    “哪個公子?”


    “就是旻公子啊。”


    原來是他。


    果然是他!


    我心底飛速的閃過一個念頭,又默默按下,抬頭對杜鵑說道:“既睡了這麽久,現在也是有些餓了,可有粥水?”


    她點頭,隻高聲喚了一下,便有婦人端了白粥青菜送進來。


    想來那白粥早已備好了,一直用小火慢熱的細細熬著;而粥裏還摻了白果百合蓮子,很是香甜軟糯;青菜僅用沸水炤過,放了些許鹽,清淡可口。


    我默默的看著,心中感慨,於是決定先洗漱一番,振作精神;而腹中轆轆饑腸,更是得細嚼慢咽才好。況且,我也有許多話想問他,此時吃飽喝足、養足精神,等會兒才能持久作戰。


    如此這般打算,一頓飯竟吃了一柱香的時辰。待我覺得差不多了,才換上了杜鵑方才捧進的衣衫,隨她一同推門而出。


    環顧四周景致,這裏果然是旻寧曾引我前去的禪院雅室。沿著連廊一路前行,隻覺得這通道之內也都暖意融融,細細一瞧,原來腳底生溫,竟是鋪了地龍,好不奢靡。


    拐過連廊,從一處側門入,便是那日與旻寧飲茶之所。所有陳列如舊,仿佛時光靜止,有一種從未離開過的錯覺。


    我依舊原位坐下,問道:“旻公子呢?”


    杜鵑搖頭不知。


    我也不著急,隻是依樣畫葫蘆的也衝了一壺茶,靜候大駕。


    就在第二泡,茶湯最是出色的時候,他姍姍而入。


    依舊的儒雅端方,依舊的眉眼帶笑,依舊的狐狸模樣。


    我遞給他一盞茶:“謝公子救命之情。”


    他舉杯不飲,隻笑道:“一盞茶換幾條命,這生意我做的好生賠本。”


    我並不理會:“或者,公子也可以告知一下,為何派人跟蹤我?”


    “哦?”他挑起眉毛,似乎很好奇:“何出此言?”


    明明是個聰明人,卻偏偏喜歡故意打啞謎,這姿態,著實讓人心煩。


    “若不是公子派人跟蹤,又怎麽會如此湊巧得了公子的救助?”


    “許是緣分,也未可知。”他眯著眼,仰頭,將茶一飲而盡。


    旻寧既已知曉我本是女子,且為我準備的、我現在身上穿著的也都是女裝。雖不知,這個時代有沒有嚴格的男女授受不親一說,但就憑他現在這說話的腔調與神情,就已經可以認為他是有意戲弄,實非君子所為。


    可是,眼下局勢,我已然無心去過度在意這些了。


    “方才旻公子也提到,一盞茶換幾條命。”我心中有些拿捏不準,不知道他究竟都知道了些什麽事,於是,決定詐一詐:“想來,那些人的來曆你也都知道了?說罷,你還想知道些什麽?我答了你便是。”


    我本以為,他會順著我的話,拋出幾個問題。無論他問什麽,其實都已經很隱晦的透露了他已知的信息。這樣的話,我也好有個底,也會踏實許多,總比被他牽著鼻子走的好。


    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旻寧。說他是隻狐狸,那可真是冤枉狐狸了。


    狐狸哪裏有他精明!


    “我想知道什麽?還是說,你想知道什麽?”他一雙瑞鳳眼盈盈地瞧著我,語氣微妙地說道:“要不,還是你親自問?”


    “問誰?”


    他這話倒把我唬住了,害得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已然拍掌,外頭便有人帶了個老婆子進來。


    那老婆子的狀態可沒我好。畢竟,我也是洗漱幹淨、吃飽喝足,算得是“滿血複活”的端坐賓客之位。而那老婆子則是滿身油膩、滿臉汙垢,又受了極度驚嚇,幾乎是被人丟進來的。


    這人是誰?


    我呆了一瞬,有些摸不準。


    旻寧則起身,讓開了位子,讓我與那老婆子正麵對視:“人給你帶到了,問吧。”


    我的反應已經不可為不快了,可還是遲了半刻,便被那老婆子一下子撲中腳踝,聽她哭嚎:“小姐呀小姐,奴婢可算見到你啦!可嚇死奴婢啦。小姐啊……”


    這般毫無意義的哭嚎持續了約半盞茶,可仍不見結束的意思。


    旻寧倒是抄著雙手、掛著笑意,一副瞧熱鬧不閑事大的姿態。


    而我,就在被他激怒一瞬間,竟然迅速冷靜下來,開始理順眼前的形勢。


    看來,逆境使人成長,此言不虛。


    “李媽媽?”我試探的叫了一聲。


    那老婆子頓了一下,抬頭看了我一眼,摻雜了幾分歡喜的意味接著哭嚎。


    看來,是李媽媽沒錯了。


    我打定了主意,也不急著把腳從她粗壯的懷抱裏抽出來,任由她繼續抱著,開口道:“想來我趙府待你也算不薄,你卻去尋那思路,也不枉人要殺你。”


    我說的很慢,吐字清晰有力,為的就是讓她在自己振聾發聵的哭嚎聲中聽清楚,才好達到效果。


    李媽媽聽了這話,果然收斂了,睜大了眼睛,表現出一副震驚、不可意思、無辜、可憐等等情緒混雜的模樣,啜泣道:“小...小姐,老奴...不明白?”


    原本,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判斷投毒之人就是李媽媽;可現在,我倒是很肯定了。


    我歎了一口氣,道:“天道循環,因果報應。此事,是你在這金閣寺中而起;也該由你在這金閣寺中而終。”


    我慢慢的掰開她的手指,反握在掌心,流露出“一路好走”的神情,軟語道:“念在你服侍我與母親一場的份兒上,我會求旻公子給你個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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