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4:千禧年前奏(9)


    “慢一點!”


    站在大廳中央的老管家頤指氣使地指揮那些工人搬運門外的箱子,另有幾名工人正在將另一個箱子中的物品整理出來。雅各·赫爾佐格總督穿著保暖的外套,在院子裏轉悠著,不時拿起剪刀修理院子中的花花草草。他有很多業餘愛好,他也相信每個人都有除了本職工作以外的特殊樂趣。如果給人們一個機會,讓人們不必考慮生計而純粹地追求內心的理想,想必會有許多人為人類的精神世界製造更多的精神食糧。


    “閣下,我們請的專家到了。”管家來到總督身旁,“還有,那個麥克尼爾說,他今天要過來找您談些要緊的事情。”


    “什麽事情?”總督的語氣中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他認真地修剪著枝條,手中鋒利的剪刀切割著脆弱的植物。對於這個院子的主人來說,這些植物的存在價值就是開出供人欣賞的花朵,若是做不到這一點,那就是名副其實的垃圾。赫爾佐格總督有一把更大的剪刀,那就是eu賦予他的權力。他手中的剪刀無論多麽鋒利,也隻能用來剪切一些物體,而那把無形的剪刀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影響無數人的命運。


    管家欲言又止,他不想打擾總督的興致。


    “說吧,也許過幾天我會主動找他。”


    “他想和您談談北方發生的動亂。”管家咳嗽了幾聲,仿佛筆挺的西裝上立即蒙上了厚厚一層灰塵,“您看,我該怎麽回答他?”


    “讓他等等吧。”總督撇下這句話,徑直離開院子,來到大門前迎接他請來的專家。赫爾佐格家族以前是南北戰爭時期從布裏塔尼亞帝國逃往的貴族,舍棄了原本的姓氏並使用【赫爾佐格】(意為公爵)這個新姓氏,融入了南非社會之中。盡管eu沒有貴族,這並不妨礙那些勢力龐大的家族通過各種手段為自己裝點門麵。赫爾佐格家族既然是名正言順的貴族,自然不能在這一項上落後。


    赫爾佐格總督請來的都是南非知名大學中的教授,他們在考古上——尤其是和東方有關的考古——非常在行。假如連這些老家夥都能看走了眼,那麽麥克尼爾絕對是世界第一的造假大師。


    “您好,總督閣下。”為首的那名專家和總督握手,“我想您最近很走運……竟然能得到這麽多古董。”


    “朋友送給我的。”赫爾佐格總督笑了笑,“我是不會花錢去拍賣行買這些東西的,我寧願出錢投資軍工廠。”


    教授們點了點頭,不再詢問這些古董的來源。即便赫爾佐格總督派人去盜墓或是搶奪、偷竊其他博物館的藏品,那和他們也並無任何關係,他們沒有義務以身犯險。總督給了他們一大筆錢,誰不想白白地賺外快呢?


    老教授們來到大廳內,他們一眼看到了正在被工人們抬出包裝箱的超大號花瓶。從花瓶上圖案中的印章字跡可以判斷出它的生產年代,而這個花瓶的曆史比布裏塔尼亞帝國或是eu都要久遠。畢竟,無論是eu還是布裏塔尼亞帝國,它們二者立國還不到200年。或許是因為自卑,或許是要同等地毀掉他人的曆史,eu和布裏塔尼亞帝國在掠奪其他文明的遺產這一點上取得了驚人的共識。


    雅各·赫爾佐格沒到過亞洲,他不喜歡西伯利亞。對eu公民而言,被送往西伯利亞和流放沒什麽區別,防衛軍的軍官們更是將前往西伯利亞看作斷送仕途。那是沒有生機的荒原,是冰天雪地的人間地獄,這就是赫爾佐格總督對亞洲的唯一印象。他不敢想象為何在東方能夠誕生出遠遠比西方繁榮得多的文明(盡管聯邦已經暮氣沉沉),作為一個合格的eu公民,他自認為有必要在強者麵前保持一定的謙遜。


    “……這是永昌皇帝年間的東西啊。”老教授驚喜地說道。


    “……有什麽特殊之處嗎?”根本不研究曆史的赫爾佐格總督完全不明白對方為什麽這麽激動。


    “閣下,永昌皇帝是一個生活十分簡樸的人。”白頭發最少的那名教授站起來給出了一個合理的答複,“據說他當年還是平民的時候,因為失業而險些丟了性命。他做皇帝後,曾經下令禁止製造這種裝飾性大於實用性的東西。”


    “我懂了,也就是說這是稀有產品。”赫爾佐格總督得意地拍了拍手,“很好,它有資格在我家當個花瓶。”


    說完,總督便要在一旁等候的工人將花瓶搬走。然而,出現在這些工人身旁的身影讓總督愣住了。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裏的邁克爾·麥克尼爾卷起袖子,跟其他工人一起抬起了花瓶。幾秒鍾之後,氣喘籲籲的管家從外麵跑了進來,嘴裏不住地喊著:


    “老爺,我沒攔住他——”


    “算了,來了就是客人。”


    麥克尼爾和工人們將花瓶放在一個角落裏,然後拍掉身上的灰塵,轉身走向赫爾佐格總督。他已經在外麵等了很久,見赫爾佐格總督壓根不想見他,於是自作主張地衝破了攔截,直接找到總督本人。他相信赫爾佐格總督是個守規矩的體麵人,隻要麥克尼爾和總督見了麵,總督沒有理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他趕走。


    果然,總督不僅沒有發火,而且還笑逐顏開地向著麵麵相覷的三名教授介紹麥克尼爾:


    “他就是我的那位朋友,這些古董都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


    麥克尼爾大為窘迫,這回他成了地道的文物販子。看著這三名圍著自己問個不停的老教授,麥克尼爾隻感到頭疼。他哪裏懂什麽文物?盡管當時他從布雷斯高公爵的那些酒肉朋友口中得到了一些關於這批文物的情報,但他終究是個外行人。好不容易擺脫了專家們的糾纏後,麥克尼爾步履蹣跚地走向正在一旁看熱鬧的總督,打算和他說說北方的亂局。


    總督遞給麥克尼爾一杯紅茶,他自己則舉起了裝滿咖啡的杯子。


    “我沒心思聽壞消息,壞消息已經夠多了。”赫爾佐格總督隔著黑框眼鏡注視著麥克尼爾,“這種事情沒必要向我報告……那樣我們隻是在浪費時間。”


    “我不知道您是在為什麽大計劃做準備,還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控製局勢。”麥克尼爾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迫切地需要得到總督本人的指示,這樣他才能打著總督的旗號去為消除混亂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南非是赫爾佐格的家園,沒有人會想要刻意地毀掉自己的家鄉。


    總督放下見底的茶杯,略微眯上的眼睛中透著疑惑。


    “麥克尼爾先生,我們沒有能力同時處理這麽多敵人。”總督回答道,“我要確保一部分敵人暫時按兵不動或至少沒有能力立刻威脅我們。就在昨天晚上,我接到的秘密通信讓我堅定了我的觀點:我親愛的同胞們,那些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他們才是南非真正的禍害。為了能夠集中全部力量消滅這些危害共和國聯盟的蠹蟲,我得想辦法讓巴黎那些屍位素餐的老爺和本地那些鬧心的土著沒機會興風作浪。”


    麥克尼爾的內心掀起了軒然大波。他一直認為赫爾佐格總督代表著南非的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但總督方才的一番言論已然推翻了這個觀點。赫爾佐格在政壇上唯一的支持者隻有他的同胞,如果他想借著這個機會博取土著的好感,恐怕會落得人財兩空的結局。


    總督從身旁的紙箱中拿出一個包裝,費勁地將它拆開,露出了裏麵的郵票。


    “他們說,如果我依舊堅定地站在他們一邊,他們會讓我成為新建立的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自治共和國的首腦。”總督咧開嘴笑了,“一群白癡。我已經是eu任命的南非總督,我的權力還用得著他們來賦予?”


    “閣下,如果巴黎允許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建立自治共和國,他們很有可能選擇脫離聯盟並轉而投靠布裏塔尼亞帝國。”麥克尼爾馬不停蹄地說出了他的推測,這是他對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的社會經過長期觀察和總結後得出的結論。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永遠對布裏塔尼亞帝國懷著一種特殊的感情,如果他們真的獲得了完全自治,麥克尼爾相信他們很快就會宣布將自治區並入帝國。


    總督從桌上拾起郵票,溫柔地端詳著上麵的圖案。


    “你認識漢字嗎?”赫爾佐格總督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突兀的話。


    “不認識。”


    “我也不認識。”總督將郵票放在麥克尼爾眼前,“他們說,這是祺祥十三年的郵票,現在已經……絕版了?我不知道,反正他們這麽說,那我就權當是真的吧。”


    赫爾佐格總督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將四枚郵票當中的一枚剪下,然後放進一旁早已準備好的透明盒子中。他略帶惋惜地看著剩下的三枚,叫來了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拿去燒了。”


    “是,閣下。”


    麥克尼爾震驚得說不出話,赫爾佐格總督就在他眼前命人銷毀了價值連城的寶物。那不僅僅是金錢的問題,這些文物的存在是一個時代的往事的證明,後人要依靠它們來推斷真實的曆史。


    “現在,也許這是全世界的最後一枚了。”總督像得到玩具或美食的小孩一樣舉著那個盒子,“我能拿到的東西永遠是我的,我絕不會讓別人拿到一模一樣的。”


    總督這時候才想起麥克尼爾還在身旁,他略帶歉意地問道:


    “我們剛才說到哪裏了?”


    “……有人向您開出條件,想要勸誘您叛變。”麥克尼爾捏了一把冷汗。


    “對。既然他們不再掩飾自己的目的,我們就得趕快動手了。當外界知道我在北方的保留地收拾土著時,那些慈悲過剩的小青年隻顧著罵我;等到布裏塔尼亞人用刀槍棍棒來痛打他們時,他們所能做的隻有乞求我的庇護。”


    這倒是事實。赫爾佐格總督宣稱要保護土著的合法權益,然後又激化了公民之間的矛盾,相對弱勢的一方除了選擇支持總督外,別無他法。那些人可沒本事同時反抗總督和另一夥不懷好意的武裝市民,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的本事是在和土著的漫長鬥爭中培養出來的。


    但是,僅僅擁有市民的支持是不夠的——況且這些人隻是由於恐懼才暫時支持總督——軍隊的動蕩對南非而言是另一個亟待解決的難題。在警備軍內部已經傳出了叛變的消息,而警備軍總司令部方麵聲稱這些都是謠言。要是連用來恢複秩序的防衛軍和警備軍也不可靠,赫爾佐格總督是不可能打敗那些決心強硬到底的同胞的。


    “他們的快樂真簡單。”總督看著笑逐顏開的老教授們,“看到一件破爛就能讓他們高興大半天。”


    “也許這才是人的本來麵目。”


    “我不這麽看,人從生下來開始就要學會爭搶和掠奪,否則就活不下去。”總督扶了扶黑框眼鏡,“你得學會在別人麵前鬧事,他們才會重視你。再過幾天,我打算去巴黎,會會那些心懷不軌的狂徒。”


    他伸出右手指著麥克尼爾。


    “你呢,和我一起去。你從沒去過巴黎,對吧?聽說你正在給那個賣報紙的老頭子找住處,等我們去巴黎之後,我給你時間把這件事搞定。”


    “您是怎麽知道的?”麥克尼爾有些窘迫。


    “我有我的消息來源——相信我,我對你沒有惡意,不然你已經死了。”總督麵不改色地說著恐嚇麥克尼爾的話,“當然,我不是白白地帶你去旅遊的。到了巴黎之後,你得給我辦幾件事才行。”看到麥克尼爾臉上的抗拒,總督連忙安慰他,“都是些小事,不是讓你去學埃涅阿斯進地獄觀光。”


    麥克尼爾的直覺告訴他,赫爾佐格總督正在策劃一個巨大的陰謀。但是,老奸巨猾的總督沒有露出任何馬腳,他也隻能勉為其難地決定接受總督的邀請。為了表示感謝,總督將一座小巧的白玉人像雕塑送給了麥克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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