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4:千禧年前奏(13)


    邁克爾·麥克尼爾將一張照片貼在白板上,然後將兩張不同的照片之間用各種顏色的線連接起來。赫爾佐格總督饒有興趣地看著麥克尼爾在他麵前進行表演,這些整理工作對於分析議員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而言至關重要。他欽佩麥克尼爾的辦事效率和毅力,這些浪費時間的繁瑣工作若是換成別人來負責,也許沒過幾個小時他們就偃旗息鼓了。


    “幸虧咱們eu現在是一院製。”麥克尼爾拍著胸口,“不然,想要爭取兩個三分之二多數的表決結果,根本不可能。”


    法蘭西共和國以前有兩院,上議院叫元老院,下議院叫五百人委員會。拿破侖·波拿巴成為第一執政官後,將名存實亡的議會合並為四十人委員會,且該機構繼承了元老院的俗稱。本屆元老院有接近250名議員,赫爾佐格總督必須保證有170人以上支持他,才能帶著令人滿意的結果返回南非。但是,雙方之間的博弈不僅僅是利益問題,還有即將到來的改選。在eu本土,赫爾佐格總督的名聲不太好,一些分析人士預測稱強硬表態可能導致本屆的多數派在選舉中慘敗。那些屍位素餐的官僚為了保住自己的權勢,當然不會在乎什麽契約和交情。


    麥克尼爾將最後一個圖釘插在一旁的木質板子上,後退幾步,從赫爾佐格總督身後仰視著他自己的工作成果。


    “這可不輕鬆。”麥克尼爾自言自語道,“許多人和南非並沒有直接的利益關聯,想要憑借利益勸說他們動心,不太現實。”


    “沒錯。”赫爾佐格總督翻開手邊的記事本,上麵記錄了許多人的地址和聯係方式。昨天,麥克尼爾陪著赫爾佐格總督去挨家挨戶地拜訪這些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他們當中有些是元老院議員,有些是商業大亨,另一些則是能夠對社會輿論施加影響力的專家學者和媒體領軍人物。赫爾佐格總督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希望他們支持以《南非殖民地資源整合法案》為依據的一係列處理辦法。其中有些人在總督開出的價碼麵前動搖了,也有許多人不為所動。赫爾佐格總督說,世上總有那麽一些人是無法用利益來勸誘的。


    “我想,我們一定要讓他們在這裏看到他們自己的利益。單從道德和情感的角度出發,想必他們會決定反對您。”麥克尼爾指著白板上連接部分議員照片的紅線,“閣下,如果您的法案在南非得以實施,頭一回在不受基本條件限製下擁有投票權的土著會選擇支持這些進步派議員,也許有機會把他們變成元老院的多數派。從這一點而言,盡管您的方案並不令他們滿意,但您的行動無疑是給他們製造了新的票倉。”


    “……所以?”


    “找到目前最被進步派議員看好的人物,開出條件,全力支持他參選執政官。”麥克尼爾答道。


    “你在勸說我給自己製造對手。”總督有些生氣,他摘下黑框眼鏡,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知道我是一定要回到歐洲來競爭這個位置的,我有什麽理由去幫助其他人?”


    “總督閣下,這場動亂結束後,您就必須徹底拋棄原本的身份了:您再也不會是阿非利加布裏塔尼亞人的領袖。”麥克尼爾沒有被總督的威嚴嚇倒,“總是想要兩頭下注的家夥往往是輸得最慘的那種人。贏時贏小錢,輸時輸大錢。”


    按照麥克尼爾的行程安排,今天他打算去英格蘭旅遊。赫爾佐格總督並不明白麥克尼爾為什麽如此迫切地希望去那個長期被歐陸忽視的小島上,但他依舊同意了麥克尼爾的請求。在處理完手頭的事務後,麥克尼爾帶著總督給他買好的機票,趕往機場。


    麥克尼爾並不真切地記得自己的家鄉在哪裏。從他記事開始,他所接觸的家長就是收養他的詹姆斯·所羅門。麥克尼爾的父母是gdi的工作人員,他們在nod兄弟會的一次進攻中遇害,麥克尼爾兄弟都被nod搶走。後來詹姆斯·所羅門在一次突襲行動中陰差陽錯地救回了麥克尼爾兄弟,並根據gdi方麵整理的死者名單確認了麥克尼爾的身份。


    “唉,你應該跟我一起姓所羅門的。”詹姆斯·所羅門總是這樣和麥克尼爾說,“這可是智慧之王的名字。”


    盡管如此,詹姆斯·所羅門從來沒真的讓麥克尼爾改姓。


    根據所羅門的描述,麥克尼爾的親生父母都是英國人。從登記檔案上,麥克尼爾得知了父母的家鄉和他自己的出生地,而他在過去的八十年人生中從未有機會返回家鄉。在這個全新的世界,聯合王國已經不複存在,隻有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這三個獨立國家。他迫切地希望彌補自己內心的缺憾,既然他以前沒有機會返回家鄉,現在總歸是合適的——況且,如果這個世界也有一對姓麥克尼爾的夫婦,也許邁克爾·麥克尼爾剛出生不久。


    麥克尼爾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猜測登上英倫三島的法軍和那些狂熱的民眾一定會讓他記憶中的英國出現極大程度的改變,但他還是低估了曆史的變化造成的影響。飛機抵達英格蘭後,麥克尼爾迅速離開了機場,並豪爽地請出租車司機帶他繞著城市開一圈。讓麥克尼爾感到無比震驚的是,倫敦的大部分地標建築都消失了,而這座城市如今的模樣隻能算是一個不入流的二線城市。渾濁的河水發出陣陣刺鼻的氣味,地鐵通道裏熱得如同蒸籠,街上的行人們一個個無精打采,最神氣的隻是在部分建築物上懸掛的白底紅十字聖喬治十字旗。


    “我以前一直住在南非,沒想到倫敦和巴黎的差距這麽大。”麥克尼爾和司機聊著天。


    司機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身軀略顯肥胖,穿著一件大碼運動服,整個人就像是堆在座椅上的一塊肉。麥克尼爾看著司機那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他總覺得那十根手指是剛出爐的香腸。


    “我們錯過了發展機遇。”司機歎了口氣,“法國佬上岸的時候,把值錢的都拿走了。工業革命開始的時候,法國人迅速地壟斷了海外貿易,大西洋沿岸的港口城市都發展起來了,但那些家夥不允許本來最適合充當貿易中心的英格蘭加入其中……”


    “哎呀,這簡直是殖民地啊。”麥克尼爾故作驚訝,“難道就沒有真正的英格蘭人嗎?”


    “共和曆134年(皇曆1925年下半年~1926年上半年)的時候,有人在這個廣場上喊出了退出eu的口號。”司機伸出左手指著車子剛才路過的一處地點,“兩天之後,法國人出動了騎兵隊和坦克,打死了一千多人。以後就再也沒人敢抗議這種待遇了。”


    麥克尼爾靠在座椅上,眼中映著車水馬龍的城市。eu的崛起不僅伴隨著殖民地的血淚,同樣也包括那些在eu內部處於弱勢地位的加盟共和國的痛楚。法蘭西共和國粉碎了整個歐洲範圍內所有的敵人,沒有任何國家能挑戰法國的權威。這種說一不二的狀況如今得到了很大改善,但失去的機會是再也回不來了。


    回到機場附近後,麥克尼爾不再耽擱,他對這座城市沒有絲毫的留戀。那個曾經成為世界霸主的英國從未存在過,隻有大洋彼岸的亡靈——神聖布裏塔尼亞帝國——在虎視眈眈地觀察著eu的一舉一動。麥克尼爾決不認為布裏塔尼亞會是自己的祖國,他寧可選擇這個破爛不堪的英格蘭,也不願服從潘德拉貢那虛假的繁榮。


    風塵仆仆的麥克尼爾坐上了長途汽車,前往他並不熟悉的那座小鎮。他的內心開始湧現出一絲激動,如果他見到自己從未謀麵的親生父母,他該說什麽?對了,也許他還有機會見到還在繈褓之中的自己和傑克……麥克尼爾努力地拋開這些想法,強迫自己保持震驚。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他無數次地經曆生離死別,和他處在同一時代的愛人、朋友、同僚一個個離他而去,隻有他自己拖著半死不活的身軀繼續苟活。當痛苦成為一種常態後,麻木就是必然的選擇。


    在聯合王國的時代宣告終結後,英倫三島迅速地衰退下來。其實,即便是在過去,英格蘭也並未將蘇格蘭和愛爾蘭看成值得發展的【本土】,但那時它們終究是聯合王國的一部分,而現在整個英倫三島對於歐陸而言都是【外人】。長期的經濟衰退和蕭條直接造成了人口流失,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逃離島國,來到歐陸謀生計。隨著越來越多的英格蘭人進入法蘭西,英語在法蘭西的流行程度也在逐漸上升。歐陸幾乎每年都會發生針對英裔的暴力活動,策劃暴力活動的主謀通常會聲稱這些該死的盎格魯狗子奪走了他們的工作。


    從頭到尾都在睡覺的麥克尼爾是被倒數第二個離開汽車的乘客叫醒的。他在恍惚之中搖搖晃晃地走下汽車,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座寂靜的小鎮。鎮子的規模並不大,街道上看不到人影,偶爾有幾個老人來到街道上散步,他們好奇地看著這個穿著皮上衣的年輕人。


    麥克尼爾走進附近的一間酒吧,酒吧裏隻有三個人:頭發半白的老板和兩個正在下國際象棋的老人。


    “您好,我來這裏找我的親戚。”麥克尼爾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這裏有姓麥克尼爾的家庭嗎?”


    正在對弈的兩位老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從棋盤上移開,注視著滿臉熱切的麥克尼爾。


    “沒有,你可能記錯了。”說完,他們慢悠悠地重新將注意力放在棋局上,一旁那個正在看電視的老板也並不理睬麥克尼爾。


    “好的,沒關係,謝謝。”麥克尼爾倒退著離開酒吧,去附近繼續打聽。他一連問了十幾個人,得到的答案都是【無】。這座鎮子是他父母的出生地,也許姓麥克尼爾的家庭搬去別的地方了。


    麥克尼爾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幾張名片,這是赫爾佐格總督為他準備的眾多假身份的證明之一。他將名片放在左手上,向別人詢問鎮長的住處。不一會,麥克尼爾便來到一棟簡陋的木屋附近,敲響了大門。一個看起來有八十多歲的老人步履蹣跚地為他打開了門,然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看書。


    “《精靈寶鑽》?”眼尖的麥克尼爾一眼看到了書名,“我很喜歡。”


    “謝謝,我也是。”鎮長看著神采奕奕的青年,“您來這裏做什麽呢?我們這個鎮子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外來的年輕人路過了。”


    “我來這裏找我的遠房親戚。”麥克尼爾的心怦怦直跳,“請問您記得鎮子上有過姓麥克尼爾的人家嗎?”


    鎮長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什麽難以解答的數學問題。


    “沒有。”老人攤開手,“我很抱歉,但從我記事開始,我並不記得我們這裏有過任何姓麥克尼爾的人來過。”


    麥克尼爾如同遭了當頭一棒,他渾渾噩噩地向老人道別,剛出門幾步就在木屋門口的階梯上一腳踩空,直接摔了下去,砸得滿臉是傷。他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把沾滿灰塵和沙土的衣服脫下,一步一頓地離開了木屋。


    有什麽冰涼的東西打在他的手上。麥克尼爾抬起頭看著陰雲密布的天空,雨水滴落在他的臉上,淚水模糊了視線。仔細想想,這並不是什麽值得心痛的事情,他本來就是無依無靠的流浪者。但是,麥克尼爾始終相信執著能帶來確切的回報,無功而返不是什麽令人高興的事情。


    “也許我的命運就是孤獨。”麥克尼爾自嘲道,“邁克爾·麥克尼爾也許從來沒有存在過。”


    他並沒有注意到一個穿著黑袍的神秘人從不遠處的房屋後麵探出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拋卻了那些無關緊要的憂愁後,麥克尼爾踏上了返程的路。這個世界上沒有他的家鄉,現在他將為自己真正在乎的家園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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