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1-epxf:神愛世人


    亞曆山德羅斯·帕拉斯卡斯主教穿著祭司服,手持權杖,走在通向講台的地毯上。他滿臉是莊嚴肅穆的敬意,這是他所能為那些為公民的自由而獻出生命的勇士們獻上的唯一禮物。在大堂兩側的觀眾們竊竊私語著,他們回顧著五年前那場災難性的戰爭中的每一個瞬間,為此而感到憂慮。eu的戰爭似乎結束了,新的動蕩才剛剛開始,布裏塔尼亞帝國入侵了南庭都護府,似乎坐實了eu內部強硬派人士關於布裏塔尼亞帝國插手南非局勢的指控。這不是他們應當討論的事情,他們隻是普通市民,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那些遠在天邊的戰爭除了偶爾成為他們口頭的話題之外,並無更多意義。


    教會的分裂由來已久。早在羅馬帝國時期,對聖經的不同解讀已經讓教會出現嚴重分歧,這種分歧伴隨著古代羅馬帝國的毀滅和東羅馬帝國君主權力的強化而越來越明顯。最終,西方教會和東方教會決裂,形成了公教和正教兩大主要派係,此外還有亞美尼亞使徒教會和科普特宗等不屬於兩大體係的教會。到了法國大革命期間,拿破侖·波拿巴希望在社會思想上形成統一,為此他與公教教會達成了交易,使得全歐洲在征服戰爭下再次統一於一個教會。亞曆山德羅斯·帕拉斯卡斯成為神甫的時候,教會還在進行許多內部的改革,他相信這個機構有許多需要調整的缺陷。在真正席卷全世界的劇烈衝突之中,沒有任何人、任何組織能夠置身事外,所有人都必須以某種形式為終結混亂而努力。


    年輕的主教走上講台,以慈悲的目光掃視著下方的聽眾。他在教會內有許多貴人相助,剛過三十五歲這個門檻不久就得到了晉升為主教的機會。雖然他離羅馬的寶座還很遙遠,帕拉斯卡斯相信新的時代將賜予他全新的機會,侍奉神的事業永遠不會停息。


    “親愛的兄弟姐妹們,你們能抽出時間參加這個告慰死者的儀式,我很欣慰。”胖乎乎的主教開口了,“我知道,你們當中有許多人並未在那場戰爭中失去親朋好友,你們的憐憫源自人類共同的善意。然而,很不幸的是,我們的敵人並沒有這種情感,他們不懂什麽是愛,他們的內心被憤怒和仇恨控製,這些野蠻人和他們的走狗在我們的家園犯下了無數罪行,而他們也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治。”


    主教停頓了一會,仔細地觀察著觀眾們的表情。這不僅僅是一個紀念戰爭結束的儀式,還是他向那些強硬派政客示好的一個機會。單純地讓公民厭惡戰爭,那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布裏塔尼亞帝國也許很快就會將侵略擴張的矛頭對準eu,回避戰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人們要為戰爭而悲痛,化悲痛為力量,勇敢地麵對敢於挑起下一場戰爭的狂徒,這才是帕拉斯卡斯主教希望達到的效果。如果人們因此而嚇得隻會在敵人的槍炮麵前抖作一團,那是莫大的諷刺和悲哀。


    他看到有些人漠不關心地看著報紙,有些人沉浸在悲痛之中難以自拔,有些人自顧自地開始打盹。這不重要,表象不重要,他需要的是那些能夠在戰爭再次降臨時站出來和敵人抗爭的勇士,不是搖旗呐喊的打手。打手再多也無濟於事,那些人隻會盲目地崇拜強權和暴力,他們的忠誠比黑心商人的契約還不可靠。


    “當我們回顧戰爭時,我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在戰爭中真正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是那些被倉促征召入伍的普通士兵。”主教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平和一些,“他們不是職業軍人,在此之前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隻是憑借著一腔熱血而加入軍隊,希望能夠從殘暴的侵略者手中守護自己的家園。他們做到了,他們完成了一項奇跡,我們都知道這些一度被視為【亞人類】的土著居民為那些凶殘狠毒的敵人敲響了喪鍾。我的兄弟姐妹們,在我們觀察他們的人生軌跡時,有一點是無法繞過的:這片土地是我們全體eu公民的土地,每個人都有責任保護它。但是,以前他們不會如此地熱心,而真正讓他們產生鬥誌的,正是戰爭爆發前南非一係列旨在平權的措施。奴隸不會守護主人的家產,隻有當他們真正擁有自己的天地時,他們才知道該為何而戰。公民們,共和國聯盟賦予了我們許多權利,這不是與生俱來的,是需要我們去捍衛的……”


    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平權法案的背後是一係列交易,其中既有南非本土實力派的支持,也有eu歐洲本土的糾葛,赫爾佐格總督在走鋼絲之中達成了目的,成功地完成了他在南非執政期間最重要的一項改革,而後返回本土繼續為新事業而奮鬥。很少有人喜歡雅各·赫爾佐格,保守派和進步派都不看好他,他在南非憑借無比粗暴的手段消滅反對派和羅德西亞叛軍,這在歐洲本土看來是過於激進了。但是,他成功了,事實足以壓製一切反對意見。載譽歸來的赫爾佐格成功地在歐洲取得了立足之地,雄心勃勃地再次向元老院發起了衝鋒。帕拉斯卡斯主教相信赫爾佐格的眼光,也相信麥克尼爾的結論,eu到了需要全方位變革的時候,不然這個號稱世界第一強國的共和國聯盟將在歌舞升平之中逐漸邁向衰敗。


    巴黎一別,竟然是永別。


    “艱難的年代需要強硬人物來力挽狂瀾。”這是麥克尼爾當時對帕拉斯卡斯所說的話。


    “這話不對。”帕拉斯卡斯神甫有些疑惑,“我們eu正是為了讓公民不再需要偉人才逐漸……”


    “你沒明白我的想法,教士。”麥克尼爾隻是輕輕地笑了笑,“我們已經看到查爾斯皇帝的一切舉措……eu可以防止如同查爾斯皇帝一樣的人物作惡,但同樣會妨礙他實施善舉。如果有一套體係能夠最大程度的防止首腦作惡,那麽它的代價必然是降低效率和同等程度地妨礙行善。和平年代不需要偉人,妨礙也就無所謂了;但是,接下來的歲月想必會被後世稱為戰亂年代,內耗是要命的。”


    神甫感到困惑,他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告訴他,eu不需要下一個拿破侖。


    “我不明白。”


    “教士,規矩是僵硬的,人比規矩靈活得多。同一套體係,有人能用它來阻止暴君,有人能讓它妨礙善人……我們常常說,eu比布裏塔尼亞帝國和聯邦優越的地方便是權柄不在人而在法,但世上哪裏有真正能繞開人的辦法呢?”麥克尼爾苦笑道,“我想,這個問題在未來幾年之內就會變得更加突出,直到成為我們無法忽視的問題。”


    帕拉斯卡斯主教不知道麥克尼爾所說的是否是真相,可有些人已經開始行動了。團結在雅各·赫爾佐格身旁的人物越來越多,夏爾·瑪爾卡爾、馬塞爾·沃波爾、布拉多·馮·布雷斯高……不擇手段地拉攏一切反對派的老赫爾佐格已經集結了足夠挑戰現有體係的力量,他試探性地讓作為進步派議員代表的沃波爾議員參選執政官,並成功地使得馬塞爾·沃波爾成為了第三執政,完成了他和進步派之間的交易。在那之後,老赫爾佐格的勢力飛速膨脹,衝擊了元老院的現有格局。他的大聯盟首先要取得在元老院的主導地位,然後才能進行內部權力交接。


    主教依舊慈眉善目地看著觀眾們。他以相對溫和的語言講述著一個個真實的故事,讓人們在略為沉痛的氣氛中反思戰爭的前因後果。士兵是人,指揮官也是人,策劃戰爭的幕後黑手還是人。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牲口還大,那些隻想平穩地過完這輩子的平凡人往往不能得償所願,他們總是成為他人野心的薪柴和火焰。人是活生生的,一群人是盲目的,國家則是精準運作的鍾表。


    決不能讓午夜到來。


    他在歡呼聲中走下講台,來到了旁邊的大廳中。這裏即將成為另一個宴會的場所,eu的商人們習慣挖掘一切活動和商業之間的關係,他們試圖以此而最大程度地擴展自己的生意範圍。幾名軍官站在角落裏點評著紅酒,其中一名留著大胡子的軍官看到主教出現在這裏,連忙上前迎接。


    “哎呀,您居然會來這裏……”主教勉強和對方握手,又和旁邊的軍官們打了招呼,“我以為參謀本部的工作很忙……”


    吉恩·斯邁拉斯中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著主教到一旁單獨談話。在eu,一名軍官想要晉升到中校,平均需要花費二十年左右的時間。能在三十多歲就成為中校並有望最近被晉升為上校的斯邁拉斯顯然是軍隊中的新星之一,他受重視的程度和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幾乎是相同的。在那場至今依舊被稱頌的戰役中,斯邁拉斯為阿達爾貝特解除了後顧之憂,這才使得小赫爾佐格能坦然地以達特曼上校留下的計劃繼續設置陷阱並和敵人周旋。說到卡爾·達特曼上校,他當然也被調到了歐洲本土,不過是在萊茵區的後勤部門打雜,和直接被送到參謀本部當差的兩名屬下不可同日而語。毫無疑問,達特曼上校的前途徹底告吹了。他永遠也沒有機會晉升為將軍,等待著他的是退入預備役。


    “最近上麵防我們就和防賊一樣,生怕我們出去給選舉活動造勢。”斯邁拉斯無奈地談起目前的狀況,“其實我很久以前就說過,大多數軍人對選舉不感興趣……他們隻不過想找到一個能對改善生活有直接影響的候選人而已,可元老院總覺得我們想造反。太諷刺了,我們在為他們開會吵架的權利流血犧牲,他們反過來認為我們不中用。”


    “換作是我,我也會有戒備的。”主教耐心地勸說斯邁拉斯,“畢竟有許多案例擺在眼前……人可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裏。”


    “現在明擺著是他們在降低效率……”


    “無論怎樣,謹慎總歸是好事。”主教一板一眼地說道,“我建議您和那些激進派保持距離,他們不會說人話,隻會動武。”


    看著胖了不少的主教,斯邁拉斯譏諷對方在教會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帕拉斯卡斯主教一直很活躍,他終日外出考察,回到自己的轄區後也忙於進行建設工作,一天到晚忙得焦頭爛額,結果每年都會胖上許多,這讓周圍的熟人感到迷惑不解。有人建議他去減肥,但主教實在是太忙了,忙到除了參加各種活動外根本沒有任何私人時間的地步。最後,帕拉斯卡斯主教徹底放棄了一切抵抗,準備安心做一個快樂的胖神甫。他每個月都會到巴黎出差,其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希臘。


    帕拉斯卡斯神甫和斯邁拉斯相識,完全是偶然。他原本不打算和這些軍人有什麽聯係,隻是老赫爾佐格新建立的組織和教會的關係實在是太密切了,由不得帕拉斯卡斯主教回避他們。


    為了讓外人不至於立刻察覺到自己的目的,老赫爾佐格忍耐了很長時間,直到按約定將進步派議員代表馬塞爾·沃波爾送上第三執政的位置後才真正開始大張旗鼓地招兵買馬。他選中的第一個目標是他當年還在歐洲從政時建立的組織【愛國聯盟】,這個組織以前還在老赫爾佐格名下時是一個出了名的保守組織,但在他被趕到南非做總督後就很快變成了進步派的大本營之一。這回老赫爾佐格沒有幹涉他們的總體方針(名義上還是該組織總裁的老赫爾佐格似乎無權指手畫腳),隻是通知他們做好和其他組織合並的準備。另一個重要目標則是【全聯盟公教防禦同盟】,是相對偏保守的宗教團體,但該組織對eu當局的對外態度進行強烈批評,並認為eu必須更加積極地維持其全球霸權地位。因此,兩個同樣對現狀不滿的組織在老赫爾佐格的領導下勉強達成了協議,實現了聯合。


    帕拉斯卡斯神甫所說的【極端派】、【激進派】,是新組織當中兩個相對較為邊緣化的群體。【歐羅巴民族進攻委員會】,是公教防禦同盟中分裂出來的極端派,該組織主張在eu內部實現大團結、允許一切eu合法公民取得對應權利,但在對外態度上相當惡劣,尤其是近乎偏執地仇恨布裏塔尼亞人和亞洲人,並聲稱他們一定會將這兩個屬於外國間諜的群體從eu徹底消滅。除了這些瘋子之外,他們的主要對手(在外人看來同樣是瘋子)則是被老赫爾佐格收編的【工人產業聯合會】。後者主張徹底改造eu現有的經濟體係以解決經濟問題並提高eu公民的生活水平。四個不同的派係組成了目前eu最大的反對派組織【公民同盟】,對現狀失望的進步派和保守派紛紛決定加入該組織以獲得實現其個人理想的機會。在選舉活動中,老赫爾佐格讓激進派穿上統一製服上街為選舉造勢,這是過去eu的元老院議員們想都不敢想的辦法。如果不是上一屆eu內閣在布裏塔尼亞帝國內戰和羅德西亞叛亂的問題上太無能,他們不至於讓這些反對派突然之間獲得如此之大的優勢。


    上述組織或多或少和教會有著聯係,帕拉斯卡斯主教經常參加他們的活動,結果誤打誤撞地認識了斯邁拉斯。他在看到斯邁拉斯第一眼時就認為對方心術不正,其實和斯邁拉斯一樣熱衷功名利祿的軍人不在少數,可主教唯獨認為斯邁拉斯的行為非常危險。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同樣毫不掩飾對權力的渴望,但主教能夠察覺到對方將如何運用這份權力。至於斯邁拉斯,他的目的似乎有些隱蔽,主教無法看清其真實態度。


    斯邁拉斯總是說,隻有當執政官和元老院都毫無保留地支持軍隊的行動時,軍隊才能真正保衛eu,而不是被各種各樣的問題牽扯精力。這話倒是沒問題,不過eu至今還未發生過斯邁拉斯所說的情況——盡管上屆內閣的表現讓人不滿,那畢竟隻是發生在南非自治聯盟的一場普通規模叛亂,按照相關章程,隻要南非方麵能夠自行處理,歐洲本土是不該進行幹涉的。雖說其他殖民地公署無動於衷確實存在程序上的問題,僅從【是否合法】來判斷,外人也無法指責那些專員犯下什麽重大過失。


    不敢犯錯,恰恰是最大的錯誤。隻有什麽都不做的人才能保證永不犯錯,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人才能永不摔倒——然而,這成為了某些人奉行的人生信條,寧可庸庸碌碌也不嚐試改變。一潭死水的eu需要改變,需要有人來用呐喊打破寂靜。這本應是年輕人的工作,卻由老赫爾佐格來領導,實在是可悲。


    “要是麥克尼爾也在就好了。”主教歎了口氣,他看到幾名穿著禮服的貴客正從一旁的側門進入。


    “是啊,我們都很感激他,要是他還活著,一定會受到重視的。”斯邁拉斯也歎了口氣,“別的不說,光是他提供的那些稿子就——”


    “什麽稿子?”


    “唉?我以前好像沒和您說過這件事。”斯邁拉斯一下子拉低了音量,“……總而言之,麥克尼爾閑來無事的時候畫了許多武器裝備的稿子,這些東西被阿達爾貝特整理遺物的時候一起帶到了巴黎,後來交給了裝備部門。他們聽說麥克尼爾已經死了,都很失望……”


    主教擦了擦汗,疑惑地問道:


    “我從沒聽他和我說過這些事啊?”


    “他啊,滿腦子都是打仗,出門旅遊觀察地形也是分析如何打仗,閑來無事畫畫也都是他腦子裏的奇思妙想……”斯邁拉斯哈哈大笑,“老實說,他適合在軍隊服務,軍隊需要的就是他這種一心一意的單純角色,可他現在去見上帝了,這對我們來說真是損失。”


    當天的宴會照常進行,主教在宴會上和慕名而來的議員們達成了許多交易。教會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地,以前教會賣贖罪券的時候沒少賺黑心錢,現在多賺一些也無所謂。帕拉斯卡斯主教自認為是有良心的,他不會賺窮人和死人的錢,敲詐富翁倒是不錯的辦法。他很會花言巧語地騙那些富人捐出窮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數額,這在他眼中沒什麽值得羞愧的。他相信麥克尼爾的眼光,那些被麥克尼爾認為值得關注的人物,應當引起他的重視。這些人能夠影響eu的走向,大船的舵手就在其中。


    眾人一直慶祝到深夜才離去,社會名流們全然忘記了這宴會本該是悼念死難者的場合。主教坐在巴黎方麵為他準備的專車上,回到了下榻的旅館。他和旁邊的其他教士們簡要地討論了一下未來數日的行程,而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開始認真地進行禱告。主教相信禱告是必要的,不必做給別人看,這是他尋求內心寧靜和自我淨化的辦法之一。人間是罪惡的,人從生下來就要將自己的存活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世上沒有不間接地傷害他人而能存活的個體。因此,主教更要贖罪,他是侍奉神的牧人,不能帶著滿身的罪惡去指導迷途的羔羊。神也許不在乎人的供奉,人卻不能因此而無所畏懼。喪失一切警惕性和敬畏的人隻不過是另一種動物,主張叢林法則的人從未想過自己也應當是其中的一環。


    “神愛世人……”主教喃喃自語著,“願您保佑世上的義人,救主基督……”


    他的手機響了,上麵顯示出了一個沒有標注的熟悉號碼。主教停止了禱告,畢恭畢敬地走到桌旁,拿起手機,開始了和對方的談話。


    “v.v.閣下……”


    後記f(5/5)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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