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2-ep3:末日鍾(5)


    自綁架案發生之後過了數日,亞當·希爾特沒有從勞爾·裏維拉那裏獲得任何消息。這位富可敵國的大老板保持著沉默,或許伊莎貝爾·布蘭科確實對他產生了懷疑並停止了聯絡。換成麥克尼爾,一樣會懷疑裏維拉——多年沒見的同夥忽然要求見麵,緊接著自己的孩子就在兩人見麵期間被可疑的劫匪抓走,誰都會認為勞爾·裏維拉是借此機會實施綁架並要挾伊莎貝爾·布蘭科。此外,裏維拉有著自己的秘密,其中最明顯的證據便是他試圖利用nffa的介入來鏟除對自己形成潛在威脅的局外人。麥克尼爾已經將相關情況報告給了希爾特,這樣一來nffa也會知道裏維拉並非全心全意合作,到時候他們會在計劃評估方麵更謹慎一些。


    “她看到了你的臉……”希爾茲上尉捏著下巴,最近他的胡子長得很快,“不行,這不安全。我們不能讓任何不值得信任的人記住我們的相貌。”


    “……你是打算殺人滅口?”薩拉斯中士警覺起來,“喂,她還是個孩子,小孩能記住什麽?再說,做完這項工作,我們就要回國了,跟這些墨西哥人恐怕再也不會有什麽聯係,難道你害怕她長大成人之後潛入我國去報複?”


    stars小隊今天的旅遊地點是博物館,他們打算了解一下已經在曆史的長河中消失殆盡的阿茲特克。和南美的印加文明一樣,阿茲特克文明最近受到了公眾關注,其中一個原因是國際魔法協會確認那種出現在古代文明遺址中的晶陽石確實擁有限製魔法使用的功能。魔法進入公眾視野後,和魔法師有關的犯罪活動也成為熱議話題之一。常人必須借助工具才能實施犯罪活動,但魔法師則不然,他們自己就是最好的工具,如果一個魔法師打定主意要在某地實施犯罪活動,警方和有關部門是無法在事件發生前做出任何預判的。於是,如何遏製這些猖獗的犯罪成為了國際社會急需解決的問題。一些激進分子建議將魔法師當成奴隸和工具來使用,把這些異類和正常的社會完全隔絕,避免魔法師對普通人實施暴力犯罪活動。另一些人則提議采取技術手段限製魔法師的破壞性,但他們的觀點由於缺乏對應的理論支持而長期得不到重視。


    魔法師無法無天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隻要控製了晶陽石的產地,合眾國就能采取有效措施來消滅那些成為社會重大隱患的流氓魔法師,效忠於墨西哥販毒集團的魔法師也可能因此而受到沉重打擊。


    “過去歐洲隻需要一支小部隊就能征服一個龐大的帝國。”希爾茲上尉感歎不已,“……而且他們往往還能在征服當地後建立穩固的統治機構。現在不要說歐洲了,我們自己也做不到。”


    早期的西班牙殖民者入侵阿茲特克帝國時並沒有什麽保存文物的概念,墨西哥如今留存的文物和當年的盛況相比隻是很少的一部分,這些遺產在麥克尼爾眼中未免有些粗糙,他知道是什麽妨礙了美洲的本土文明發展到接近歐亞大陸的水準。伊比利亞入侵者徹底地摧毀了他們的所有發展前景,然而在此之前他們也未能建立哪怕類似中世紀式的封建王國。美洲沒有那些能夠輔助他們進行農業生產活動的大型牲口,這對美洲原住民來說是致命的。


    掛在他麵前的油畫上表現著後世想象中原住民圍獵野牛的場景。


    “……這就是上帝的選擇。”蘭德爾下士歎了口氣,“上帝決定我們出生在哪裏,不同的環境決定了不同的發展條件,可以說當代的所有曆史都不能脫離這些環境而存在。從這一點來說,我們可謂是被上帝選中的幸運兒。”


    “上帝終究是公平的。”


    麥克尼爾並不相信這句話,神不在乎是否存在公平,神甚至不一定在乎他們這些像螻蟻一樣活著和死去的人。他很欣賞黑格爾的一句話,存在即合理。並不是說現存的一切事物都是合理的——存在但不合理的事物太多了——而是說任何事物的產生都必然有著有跡可循的一套邏輯。大英帝國和美利堅合眾國先後成為世界的霸主,原因也是多種多樣的,僅用地理來解釋是說不通的。發展條件隻能決定起跑線,但不能決定速度,否則最早開始殖民活動的伊比利亞兩國才應當是統治世界的超級大國。


    想到這裏,他決定問問亞當·希爾特的意見,看看這個虔誠的nffa聖會顧問是否會認為伊比利亞兩國因為狂熱的傳教思維而喪失了發展壯大的機遇。


    亞當·希爾特站在玻璃窗前,靜靜地注視著展櫃中那些破碎的瓦片,仿佛他這樣聚精會神地觀察就能通過這些遺產看到那個曾經繁榮的國度。同歐洲和亞洲的許多文明相比,即便是和同期的文明相比,阿茲特克文明也無法排在前列,但考慮到美洲整體的發展狀況,拿它作為美洲原住民的代表當然更合適。讓全世界都記得西班牙人毀滅了阿茲特克和印加,這樣就不會有人在乎美國人是如何滅絕印第安人的。


    “這是對早期傳教士活動的記載?”麥克尼爾來到希爾特身後,他注意到亞當·希爾特還在虔誠地畫十字禱告,“實際上,我很佩服他們願意離開歐洲並來到未知新世界的勇氣……”


    “他們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亞當·希爾特聽到麥克尼爾的聲音,放下了雙手,“浪費的時間和資源都太多了……這些人的信仰足夠虔誠,但他們並不理解宗教是如何運行的,也不明白如何巧妙地處理由此而引發的各種衝突。這怪不得他們,他們一輩子就學到了傳教這一件事,想讓他們理解更多的問題是不現實的。”


    “什麽錯誤?”


    “上帝不在乎弱者,麥克尼爾。”希爾特回過頭來,麥克尼爾從他的雙眼中看到了些許淚水,“這是我經過長期的思考後得出的結論。因此,不該浪費時間讓那些不值得上帝關注的人成為基督徒,這麽做毫無意義。倘若全世界都信了主,和全世界都不信沒區別,因為總有大部分人隻會盲從,他們改信並非發自內心,這便是組織越大則越容易引來臥底和叛徒的原因之一。到了一定階段,新的成員隻想從組織中獲利,對理想毫不在乎。假如要我去做教廷向日耳曼人傳教的使者,我會告訴那些國王,嚴格控製國內的基督徒比例,隻讓擁有強烈自主意願的人改信。”


    這就是亞當·希爾特眼中伊比利亞兩國犯下的最大錯誤——狂熱的宗教情緒讓他們浪費了過多的時間和精力。然而,主流社會對同一問題的解讀並非如此,他們更傾向於認為伊比利亞兩國的失敗在於用一腔熱血代替精明的生意人思維,因而荷蘭人和英國人後來居上。但是,在希爾特的觀點中,伊比利亞的錯誤不在於傳教這件事本身,而是用來指導傳教活動的理念有問題。如同他指責本傑明·佩裏和勞爾·裏維拉隻是想從nffa的事業中獲利的奸商一樣,他相信一個規模較小但成分更純淨的組織才能肩負那些偉大的使命。看似規模龐大的組織很容易因為其成員離心離德而分崩離析,合眾國靠著加大這些內部矛盾並從外部施壓而贏得冷戰,現在它麵臨的逆境隻是同一規律作用於自身罷了。


    麥克尼爾不打算停止自己的試探,他要確定這個因埃貢·舒勒而和他產生聯係的nffa幹部是否真的值得信任。


    “那麽,我得向您懺悔。我是個基督徒,但我除了每周固定去教堂之外,日子過得和無神論者沒什麽區別。”


    “那不重要,麥克尼爾。”亞當·希爾特將注意力放回到文物旁的標簽上,“還記得我們偉大的導師真理之父說過什麽嗎?我們不需要隻會虔誠地念經的廢物。我所說的忠誠,是在關鍵時刻到底願意為偉大的事業做出多少犧牲,而不是平日花費多長時間裝模作樣地念經和禱告。不然,全體基督徒應該終日在教堂中祈禱個沒完才能算得上虔誠,而那些被教廷封為聖人的殉道者以這種標準來看則沒有哪怕半個人是虔誠的。你證明了自己的信仰,你們給當代的合眾國樹立了新的榜樣。”


    “有些人看似很虔誠,但他的所作所為都在妨礙主的事業。”麥克尼爾不著痕跡地說出了這句話。


    “……是的,這就是我們nffa未來的對手之一。”亞當·希爾特滿意地點頭,“教廷早就腐化了,一群隻知道享樂和迎合愚昧者的老頭子竊居高位;脫離教廷的那些教會也腐化了,他們隻知道大放厥詞,甚至狂妄地把十字架也列入偶像崇拜的標誌之一。隻有我們nffa才能拯救主的事業,靠著這些異端和偽信者是不能迎回耶穌基督做國王的。”


    這可能是某種隱喻,也可能是象征性的行動。在信仰方麵無比虔誠的波蘭人選擇將耶穌立為國王,這一舉動當時還引起了不小的爭論。所有人都想借著耶穌或是上帝的名頭做事,不知道他老人家每年要被多少人拿去兼任各類頭銜,麥克尼爾對此隻感到好笑。合眾國的總統就職宣誓也是使用《聖經》,沒準某一位總統會選擇立法宣布耶穌基督是合眾國的皇帝,就像那位諾頓一世自稱是美利堅的皇帝和墨西哥攝政王一樣。


    哈維爾·薩拉斯中士匆匆地舉著電話離開了展廳,背後是戰友們疑惑不解的目光。


    “他可真在乎自己的兒女,就算心裏惦記著,執行任務期間頻繁通話也太過分了。”蘭德爾下士不滿地搖了搖頭。


    “嘿,我當然知道這一點。”蘭德爾冷笑道,“他應該停止這些毫無意義的通話。不要說他的家人現在安然無恙,就算當真出了事,他也回不去……頻繁地打電話除了讓他過度緊張之外,毫無意義。”


    “算了,咱們這些單身人士體會不到對方的想法。”麥克尼爾示意同伴們回去繼續看展品,“對了,希爾特顧問好像也有兩個孩子。”


    “是啊,聽說他的妻子前幾年得了重病,無藥可醫。”希爾茲上尉低下了頭,“我倒是很同情他,想要兼顧事業和家庭恐怕是不可能了,nffa的工作不允許他擁有充足的個人時間。即便如此,他對nffa的奉獻從未停止,而nffa也將他看作是保持傳統家庭模式的典範。”


    沒有人能夠真正地掌控自己的命運。stars小隊原本是烏克蘭戰場上因主力部隊被俄軍戰略級魔法殲滅而逃往後方的逃兵,為了洗刷自己的罪名而主動接下了最危險的任務,但他們的行為使得自身無法成為能夠光明正大地接受表彰的英雄,還要借助nffa的力量才能逐漸回歸正常的生活。真理之父向他們保證,上一次是擺脫可能的追責,這一次則是讓他們得到應有的獎勵。即便他們明知道這是nffa要挾他們去完成難以解決的任務,他們也必須接受委托,別無他法。比起那些突遭飛來橫禍(例如身患絕症)的家夥,他們已經算是幸運了,至少可以半樂觀半憂慮地規劃著每一天,而不是眼睜睜地看著末日來臨。


    “無藥可醫——”


    “還不是沒錢。”希爾茲上尉說這句話的時候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其他原因都是次要的,總之就是缺錢。可惜的是,很多人缺錢並非因為懶惰。”


    阿爾弗雷德·希爾茲上尉完全有理由這麽說。他的父母依靠經商而獲得了一輩子都用不完的巨額財富,這意味著無論希爾茲上尉嚐試多少種錯誤的道路,他都不必擔心失敗讓自己一貧如洗。隻要他有足夠的本錢,哪怕是碰運氣也有發財的機會。


    “我還在做投資的時候,有很多人上門推銷他們的創意。”坐在博物館附近的餐廳中,希爾茲上尉絮絮叨叨地說起了他的理財經驗,“他們有很多新奇的想法,有些想法是真正能夠賺錢的,但這些人無一例外都窮困潦倒,沒有辦法去檢驗自己的想法是否合理。你看,他們完全有能夠發家致富的頭腦和能力,恰恰因為缺乏啟動資金,導致他們不得不兜售創意並拱手將發財的機會讓給別人,最後自己隻能去撿別人的殘羹剩飯。”


    “長官,你好像也沒有在這些投資中賺到多少錢,不是嗎?”麥克尼爾笑了,“上次您還和我們說,光是股票波動就讓您虧損了幾百萬美元,直接導致您氣得放棄了金融而轉行去參軍了。在我看來,從來都沒有什麽運氣,因為運氣掌控在那些控製市場的人手中。他們了解一切的情報,有足夠的數據以供分析,能夠在智囊團和計算機的幫助下準確地預測所有的風吹草動。和這種人作對,怎麽可能贏呢?除非成為他們的一員,否則就算是真正的大亨也會嚐到破產的滋味。”


    每次提到這件事時,希爾茲上尉都會失落地趴在桌子上生氣。他可以在任何方麵反駁,唯獨他自己的失敗經濟活動是容不得辯解的。這和他的年輕氣盛或許有直接關係,希爾茲上尉本來可以讓自己的父母提供更多的信息,而他出於傲氣和自負選擇了單打獨鬥,最後虧得血本無歸。類似的情況屢見不鮮,有些已經達到事業巔峰的業界大佬突發奇想地想要嚐試從零起步的二次創業,當他們回到身無分文的境地時,很快發現連生存本身都成問題,滿腦子隻剩下如何求生,什麽奇思妙想都不見蹤影了。這時,他們真正地理解了為何貧窮會全方位地限製思考方式和視野。


    亞當·希爾特出現在眾人麵前,他禮貌地向著戰爭英雄們打招呼: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五個人幾乎在同一時間站了起來,爭先恐後地給亞當·希爾特讓出座位。等到這位聖會顧問選定了位置後,其他人才坐下。希爾特為他們帶來了一個重要消息,這消息是勞爾·裏維拉剛才親口告知的。伊莎貝爾·布蘭科再一次和勞爾·裏維拉取得了聯係,她希望在墨西哥擁有更大權勢的勞爾·裏維拉幫助她調查那些劫匪的真實身份,同時決定將一些資料交給裏維拉保管。聽到這個消息,麥克尼爾心頭懸著的雜念消失了,伊莎貝爾·布蘭科沒有懷疑勞爾·裏維拉。相反,她可能首先把懷疑對象鎖定在她那些身處情報部門的同僚身上,特工叛變並效忠於外國所造成的損失是無法估量的。是的,並不是所有情報人員都能保持忠誠,他們當中總有那麽一部分會選擇重視利益,進而被外國收買。財大氣粗的合眾國最不缺的就是金錢,收買動搖的情報人員對他們來說十分簡單。


    那麽,假如勞爾·裏維拉所說的內容屬實,麥克尼爾便足以判斷伊莎貝爾·布蘭科手中確實掌握著對nffa而言不利的材料——無論具體內容到底是什麽。然而,從這一角度出發,伊莎貝爾·布蘭科正在調查可能牽扯到勞爾·裏維拉的經濟犯罪,就顯得有些意外了。勞爾·裏維拉是否知道伊莎貝爾·布蘭科正在調查他?或者說,伊莎貝爾·布蘭科是否認為勞爾·裏維拉已經知道了她最近的活動?目前來看,伊莎貝爾·布蘭科還不知道nffa已經再度入侵墨西哥,即便勞爾·裏維拉佯裝良心發現地將一些預警信息告知對方,她依舊認為事件的性質沒有嚴重到需要官方力量介入,否則她早就選擇報警了。英雄總會產生幻覺,以為一切問題都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獨自解決。


    “你還看不明白嗎?她失去理智了。”亞當·希爾特一語點破了麥克尼爾的謎團,“是的,自己的孩子被綁架了,報警或明目張膽地讓官方力量介入可能導致劫匪在絕望之中選擇殺人滅口。我們從通常的角度會認為她將懷疑當天邀請她前去談話的裏維拉,然而事實是她因為孩子被抓走而進行了錯誤的判斷,並且認為裏維拉是可信的。”


    “顧問先生,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消息,就怕資料首先落到裏維拉手裏。”麥克尼爾擋在最外麵,攝像頭和其他食客都看不到其他人的臉,“等到我們結束今天的娛樂項目之後,立刻找到裏維拉,要求接管此事的控製權,不能讓伊莎貝爾·布蘭科把資料交給他。萬一那家夥從一開始就準備好了再度背叛的計劃,他可能會想辦法借助那些情報來要挾你們。”


    “這件事需要辦,但另一件事也得解決。”亞當·希爾特眨了眨眼睛,他的目光逐一在眾人身上停留,最後回到了麥克尼爾那裏,“偉大的真理之父對伊莎貝爾·布蘭科的調查內容感到好奇,確切地說是對勞爾·裏維拉背地裏的活動產生了興趣。我們已經說過,他隻是一個可以被妥善利用的工具,然而這危險的工具有自己的思想和動機,我們無法完全控製。”說到這裏,他鄭重其事地指著麥克尼爾,這讓麥克尼爾不自覺地感到有些不安,“在我們將精力集中於處理伊莎貝爾·布蘭科之前,我希望各位能盡快地找出勞爾·裏維拉的那些小心思。這件事就讓麥克尼爾先生去做,他辦事,我放心。”


    “哎呀,我倒是希望您不放心……”


    麥克尼爾沒有拒絕的理由,也無法拒絕。是他發現伊莎貝爾·布蘭科在調查勞爾·裏維拉,也是他假借勞爾·裏維拉手下的名義去和被直接調查的目標談話,如今亞當·希爾特將這項工作完全委托給他,那是合情合理的。在返回酒店後,麥克尼爾製定了一個較為穩妥的計劃,希望能夠挖出勞爾·裏維拉的秘密。不過,他的直覺告訴他,想要真正了解背後的故事,還是要親自去荷蘭出差才能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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