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這次公社會議傳達的上級精神。現在我來給大家具體解釋一下。”


    “首先,根據上級精神,咱們生產隊從明天開始交3天公糧。3天後,也就是5號晚上,對交公糧後剩下的稻穀和玉米進行預分,把每個社員的基本口糧分到每個人的頭上。以後大家要想吃食堂,就每頓交糧,交多少吃多少。不想吃食堂的就在家裏自己開火。”


    “交完公糧之後,國家會根據交公糧的情況發放明年的票據。咱們在預分糧食的時候會把票據一起分下去。”


    “其次,上麵放開了對養豬養雞等家庭副業的限製,允許所有社員養殖禽畜。為了給社員發展家庭副業提供支持,上麵決定把各生產隊5%耕地麵積的耕地平均分給每個社員作為自留地,讓大家想種什麽就種什麽。根據這一指示,咱們生產隊要在交公糧的三天裏把每一戶的自留地都劃分到位。”


    “為了抓緊時間完成冬小麥播種,同時因為大家壓在食堂裏的口糧也能吃到秋播結束,那麽在15號秋播完成之前,所有人都仍然在食堂吃飯。秋播結束之後再把食堂積存糧食按比例返給大家。當然在這期間,每個人吃了食堂之後仍然可以回家自己再做一餐。”


    “秋播完成之後我們就開始收割雜糧。雜糧一收完,就馬上進行預分。下個月掃了山貨賣給公社,再賣了魚塘裏的魚,就可以對現金進行預分。春節之前交了任務豬,再殺了年豬,生產隊就進行年度決算。”


    “大家聽明白沒有?還不明白的可以找我單獨問。”


    隊部大曬場上,大隊長兼一隊生產隊長的陳定本提著一隻幹電池喇叭,終於講完了兩條重大消息:分糧到人頭和返還自留地搞家庭副業。


    ‘轟’


    台下壓抑了很久的社員們的情緒頓時爆發。


    少部分人臉上是極度歡喜,大部分人臉上卻是歡喜和擔憂兼具。


    “真好啊。今年五月份麥收那陣,上麵取消了從58年搞公社起開始實行的‘一平二調’,讓大家重新恢複了幹活的勁頭。現在又不但分糧到人頭可以自己開火,還把那時候收上去的自留地也返回來讓大家養豬養雞搞副業。這日子越來越有盼頭了。”


    (一平二調:又叫一大二公。平:絕對平均。成年男子隻要下地就是10分,成年女子下地就是8分,其他年齡段也定死了分數,隻要參加了勞動就有。調:公社可以隨意無償調撥轄下每個生產隊和每個社員一切財產)


    少部分純粹歡喜的人都是樂天派,眼裏隻看到了兩條消息的有利之處。


    “要說吧,這事肯定是個好事。畢竟不讓養豬養雞之後,平時連肉和蛋的影子都見不到,也沒有雞蛋拿去換錢買點針頭線腦什麽的。但是時下這個形勢......別等到咱們把豬雞養肥了,把自留地侍弄好了,又突然來一場運動,把東西給咱們全部收走,讓咱們白忙活。”


    這樣的話是那些被運動整怕了的社員的普遍心聲。


    他們永遠都無法忘記兩年前那場運動一來,家裏的豬雞羊等禽畜和稍微貴重一點的財物就頃刻間不再屬於自己,而是被無償‘調’出去。


    雖然那個政策很快就進行了調整,今年上半年五月份左右公社還進行了退賠,但那退賠賬目,不說也罷。


    還有就是實行絕對平均主義之後,幾乎所有人下地都在磨洋工保存體力,讓地裏的莊稼慘不忍睹。


    結果就是最近一兩年的最終糧食產量以特大幅度下降到了共和國建國以來的絕對穀底。


    這個同樣被迅速廢除掉的絕對平均主義政策,給每個社員留下的心理陰影一樣深刻無比。


    (絕對平均主義在各地的廢除情況並不一致。廢除得越徹底的生產隊社員勞動積極性越高,生產也就搞得越好,工分值也越高)


    畢竟餓肚子的感覺太難受了。


    陳家村要不是背靠養育了祖祖輩輩人的小黑山,有慷慨的花溪澗提供水源,平時又能在山上挖到很多野菜,關鍵時刻又用秸稈和玉米芯磨粉,再加上小黑山上的樹皮,恐怕也早就像其他村子那樣出現了餓死人的駭人事件。


    正是因為以上原因,短短一年多兩年就經曆了如此多大事件的大部分社員,對陳定本驟然間宣布的兩條重大消息既歡喜期盼,又疑懼擔憂。


    最後所有擔憂都化作同樣一句話湧向陳定本:大隊長,這個政策實行以後,還會不會再變化了?


    “各位父老鄉親們,我非常理解你們的擔憂。實際上,我們幾乎所有隊長都這樣問過公社文書記。文書記告訴我們:上麵已經認識到,隻有每個社員都積極地搞家庭副業,社員自己能夠獲益不說,收購站也才能收到足夠多的肉蛋奶。這樣也就能更好地支援我們的國家建設。所以大家完全可以放一百個心,這個政策以後基本不會再有變化了。”


    陳定本雖然本人心裏對這個政策到底能持續多久也略微有點嘀咕,表麵上卻還是拍著胸脯大包大攬地說道。


    “既然是這樣,咱們就搞著試試看。”


    擔憂的大部分社員最終還是決定先小小地搞一下,等出了效果再加大投入。


    “怎麽會是這樣?怎麽會突然實行這個政策?如果早知道會有這個政策,我就不應該同意把那幾個小娃的戶口給泰娃子。不,當初就連泰娃子都不應該分出去。”


    與其他社員大半歡喜小半擔憂的情緒不同,王惜萍搞明白狀況之後,心裏歡喜的成分固然是有,但更多的卻是悵然和後悔。


    最為後悔的就是將陳國泰過早地分了出去,導致後來就連四個更小的也脫出了她的戶頭。


    如果那五個小的現在都還都在了家裏戶口上,不但家裏自留地會多出來至少半畝,五個小孩每年的基本口糧也至少有一千斤,以後還會不斷增長。


    隻要那些糧食被她掌控,給五個孩子吃多少還不是由她說了算。


    一千斤糧食,她給五個孩子吃兩百斤可以,吃三百斤也可以,最多不會超過五百斤。


    這還沒有算那五個孩子多少得掙點回來的那些工分。


    那樣她每年得多賺多少?


    一想到自己不過一時糊塗,竟然就錯過了如此重大的利益,王惜萍就禁不住感到一陣心絞痛。


    “泰娃子他們五兄妹分出去後,身邊沒有長輩親人照顧,肯定會感到孤獨。我或許可以對泰娃子好言好語,讓他樂淘淘地將五個人的戶口給我主動合並回來?”


    王惜萍立即在心裏開始打小算盤。


    參與大會的陳家其他人當中,絕大部分人的情緒都還算正常,唯有陳定國夫婦倆卻是麵色慘淡。


    “當家的,我,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許綠雲臉色煞白地對陳定國輕聲哀歎道。


    以前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因為許綠雲沒有男娃傍身,王惜萍就罵她是‘不生蛋的雞’和‘絕戶頭’,把一大家子人的家務幾乎都交給許綠雲來做,理由是家裏的男娃要給他倆養老送終。


    這就讓許綠雲迅速蒼老。


    好容易58年的時候開始搞公社吃食堂,農民家裏沒有了煮飯、自留地、豬雞之類的繁瑣雜務,許綠雲隻是洗洗家裏人的衣服再掃掃地,陳定國也隻是弄弄家裏燒水的柴火,老兩口才算是勉強鬆了一口氣。


    但是現在,隨著新政策開始施行,以往的那些噩夢又將重新籠罩她。


    並且現在家裏的好多小的都在長大,家務活更重。而她的年齡也更加大,體力和精神也更差。


    她立即就感到了濃濃的生命危機。


    “孩他媽,你要是沒了,我,我活著也沒有了意思。你放心,你走了後我很快就會來陪你。”陳定國也悲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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