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這位陛下啊,別看小,但對人心卻看的極透。”


    虞宮。


    掖庭宮。


    夜幕下。


    某處昏暗小屋。


    夏望拿著長針,挑著燈芯,在挑動下,燈火忽明忽暗,錢穆垂手而立,然心裏卻很不平靜。


    李忠離宮去勳國公府,這事兒他想到了,畢竟十八子抬棺歸都,此事本就牽扯眾多,而在朱雀門外,天子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做出那等舉止,講出那樣的話,這要是不去趟勳國公府吊唁,反倒會叫很多人奇怪。


    隻是錢穆沒有想到李忠去吊唁,會講出那樣的話,致殘的,戰死的家眷子嗣,可赴虞都投奔,這無疑會帶來不小的漣漪,甚至會刺激到不少人。


    “老祖宗,陛下是否太心急了?”


    想到這些,錢穆眉頭微蹙,看向夏望道:“本身陛下離宮,擺駕去上林苑,就是三後想叫陛下遠離此事。”


    “陛下在上林苑期間,也是發生了不少事。”


    “那日十八子抬李進棺槨歸都,滿朝文武早早聚於朱雀門,如果不是那場大雨,三後也會駕臨朱雀門城樓,也就是這場大雨,意外……”


    “心急?就因為恩養遺孤?”


    夏望笑著打斷,瞥了錢穆一眼,“還好陛下這樣做了,不然風險就會發生,如果出現陛下重勳貴,輕將士的輿情,你認為在我大虞軍隊中將會發生什麽嗎?”


    錢穆雙眸微張,露出驚疑的神色。


    這他還真沒有想到。


    “質疑!!前所未有的質疑!!”


    夏望冷冷道:“李進是心憂社稷,心念萬民不假,是明知時日不長,為了社稷,為了朝廷,甘願不惜辱名自賤,甚至致勳國公府,李氏一族身處絕境,可這也是他該幹的,誰叫他是大虞勳貴!”


    “享大虞福澤,受大虞關懷,倘若連這點都辦不到,那大虞為何要賜其爵位,允其子孫後代永保榮華?”


    “這樣的輿情一旦出現,那些還對陛下感動,甚至敬仰的人中,勢必會出現一些逆反的人,而李忠在勳國公府講的話,恰好堵住了悠悠眾口。”


    “如此的話,三後不會有想法?”


    錢穆恍惚道。


    “想法會有,警惕會有,但否決,甚至打壓卻不會。”


    夏望笑笑,放下那根長針,“陛下這樣做,是想促成一些事改變,三後也肯定能看出,可這等大勢下,又有誰敢逆勢而行,去跟多數人作對呢?”


    “何況。”


    錢穆皺起眉,看著起身的夏望。


    “徐黜這個人,幹的一些事,吃相太難看了!”夏望冷笑起來,眼神淩厲道:“相較於陛下,三後最警惕的是他,哪怕是皇太後,也一樣。”


    聽到這裏,錢穆心底生出疑惑。


    他有些看不懂徐黜近來的表現。


    “可是對徐黜有疑?”


    夏望一眼看透,朝錢穆走來。


    “是有一些。”


    錢穆低首道:“明明不該做的事,可他偏就做了,甚至門下不少人,做起事來毫不遮掩,這跟先前的徐黜,似反差很大。”


    “這就是你太淺薄了。”


    夏望笑著搖搖頭,指著錢穆道:“權力動人心啊,天家尚且如此,更何況別處呢,誰都看不懂徐黜,究竟是著了什麽道,為何會做這等不該做的事。”


    “但咱家卻能看懂,甚至是理解。”


    “徐黜想攬更多的權,至少在外朝是這樣,咱家甚至看出,這個念頭,在很早就生出來了,隻是苦於沒有機會罷了。”


    “可他已經是左相了啊。”


    錢穆露出驚疑道:“在文官中乃是首魁!!”


    “看,你已經講出了答案。”


    夏望平靜道:“文官中的首魁,那為何不能更進一步,成為大虞文武的首魁,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


    這……


    錢穆驚住了。


    說通了!!


    如果是這樣,那徐黜的行為,就能解釋通了。


    “在李進一事上,陛下得了人心,鞏固了大義,這前後的所作所為,的確是出乎不少人預料。”


    夏望朝屋外走去,看著繁繁星空,“也的確讓不少人生出想法,這樣看來,獲益最大的確是陛下,似乎更值得三後警惕,甚至打壓。”


    “但你別忘了一點,可這些都是名義上的,真正的利,卻被某些人給瓜分了,而這才是實在利益啊!!”


    夏望的手緊攥起來。


    作為旁觀者,他看的比誰都透徹。


    盡管在此期間,他也想促成些改變,但當今的大虞,已快速步入到正統朝,很多東西都在變,跟先前有本質區別了。


    “如果你是三後,站在三後的位置,你會更提防誰?更想打壓誰?”想到這些,夏望看著走出的錢穆。


    “隻怕是後者。”


    錢穆想了想,開口道:“老祖宗說的沒錯,陛下表現的的確很好,甚至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可有個事實,是不變的。”


    “那就是江山社稷,全都是屬於陛下的,隻是陛下年幼,三後要暫代權涉政,可終究有一日,所有權力都要回歸陛下。”


    “陛下的表現,的確會叫一些人生出想法,如或許不需要等到十年八年後,才能有這樣的回歸,但這終究是一種想法而已。”


    夏望露出欣慰的笑容。


    還沒有蠢笨到家。


    在這朝堂上,沒有落於實處的想法,就是空想,空談,這就永遠無法對格局產生太大的影響。


    “這才是根。”


    夏望感慨之餘,悵然道:“咱那位陛下,恰是看到了這點,所以要把風險堵上,繼而進一步鞏固拉攏的人心。”


    “可在當下這局中,甚至讓三後警惕的,甚至會生出不滿的,其實不是陛下,而是有一些人。”


    “是人,都會有私心,有句老話講得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要人人都有公心,而無私心,那這世間就不會有冤屈。”


    “可這世上沒有冤屈嗎?”


    “有,還很多!”


    錢穆不假思索道:“多到為了粉刷太平,有太多的人,會從中去幹預,甚至是殘害人……”


    “這些話就不要講了,沒有意義。”


    夏望擺手打斷道:“世道本就是這樣,強者生存,公平,隻會在書上,在夢裏,而咱家想要講的,是今下的朝堂,人心雜了。”


    “特別是三後這邊,看起來都派係分明,可事實呢?在派係之中,還存在著太多的小團體,他們表麵是三後的人,可實際上究竟是誰的人,又是聽誰得話,就真不好說了。”


    “這就是人多了,隊伍反而不好帶的根本。”


    “對三後而言,相較於今後的憂慮,眼下的憂慮,才是她們要盡快解決的,朝堂製衡與安穩,這才是關鍵!!”


    真夠亂的!


    也夠髒的!


    錢穆眉頭微蹙起來,這一刻,他心底的厭惡更盛了,這讓他想起很早之前,他經曆的一些不好的事。


    “朝堂不是喊打喊殺的地方,想喊打喊殺就不是朝堂了。”


    夏望悵然道:“這個朝堂,最常見的就是在看似無波瀾,實則暗潮動的態勢下,會以博弈與妥協,甚至是交易,繼而達成某些共識,哪怕會有談崩的時候,但最終是強者會笑到最後。”


    “所以耐心就顯得尤為重要,眼下咱們所要做的,就是靜靜觀看這些變數,將最有用的價值,呈遞到陛下定奪。”


    眼下的夏望,將先前想的一些給推翻了,因為他發現,他活了這麽久,居然還沒有天子看的透徹,這既讓他感到驚喜,又生出了畏懼,這種感受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本能的想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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