勳國公之妻陳氏殉葬一事,就像是一瓢涼水,澆進了滾沸的水中,立時就起到了降溫作用。


    誰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殉葬在大虞很常見,但多為奴仆殉葬,為的就是在死後,亦能享受到生前種種,這製度很無情。


    但至親殉葬,不能說沒有,卻很少見。


    尤其是勳國公李進戰死西川前,在大虞中樞、軍中的地位與影響力都不低,而李進領軍奇襲西川前,幹的那件事,且圍繞此事前後發生的種種,已使李進的名,被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偏偏勳國公之妻殉葬了。


    這怎麽能不引起關注。


    又如何不叫人動容呢?


    可卻有多數人並不知曉,勳國公之妻的殉葬,是抱著與丈夫同去的死念,但這位看人看事極透的女流,也在用這種方式庇佑她的子孫,庇佑她那些叔伯的子孫,勳國公府絕不能倒下,倒了就會有很多人受到牽連。


    哪怕有新君作保,乃至在朱雀門外,新君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講出的那番話,這是能成為護身符。


    可凡是沒有絕對。


    與勳國公府相關的大殿下楚洪,因為他想爭取的心,爵位沒了,人被圈禁,眼下是沒有人拿此做文章,可以後呢?


    經曆了前朝的黑暗,經曆了紛爭的亂世,這位曾經有無數幻想的少女,終究被各種殘酷現實重塑,她是大虞勳國公,征西大將軍之妻陳氏,但她也是陳家女陳錦!!


    楚淩看出了這點,但他沒有提及絲毫,他不想因為自己,叫這位奇女子的選擇,出現任何的意外。


    轉眼天愈發熱了。


    上林苑。


    校場。


    “快點!”


    “這裏!”


    數十眾勳貴子弟馳騁,哪怕天很熱,豔陽高懸,這幫人卻全然沒有感覺,一個個鬥誌極高的打著馬球。


    隻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些勳貴子弟不是在打馬球,而更像是種宣泄……


    ‘因為李進一個人,繼而衍生的朝中爭鬥,後宮與前朝博弈,自己是沒有辦法參與進去太多,但得到的好處似乎也不少。’


    楚淩倚著軟墊,看那幫勳貴子弟打馬球,但心思卻不在他們身上,‘三後的壓力也挺大的,以至連自己進出虞宮,前來上林苑這事,也都沒有多說別的。’


    “猜忌固然有,但跟自己這個不安穩因素相比,擺在她們麵前的挑戰更大,果然,哪怕是皇帝,可手裏沒有實權,那依舊會被人看輕的。”


    楚淩這樣想,但卻不在意。


    跟初進大興殿相比,眼下楚淩改變了很多,至少他想去些地方,也是能去的,甚至做的一些事,講的一些話,也能叫一些人有想法,會顧慮了。


    楚淩挺知足的。


    在這複雜的環境下,去博弈,去鬥爭,必須要止住貪欲才成,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不然走錯一步,先前取得的種種,都會功虧一簣的。


    “李斌?”


    董衡驚疑的聲音,在禦前響起時,讓楚淩回過神來,在董衡幾人錯愕目光下,楚淩看了過去。


    噅溜溜~


    校場上響起馬鳴聲,本在打馬球的勳貴子弟,一個個表情各異的騎馬而定,看著朝禦前走去的李斌。


    李斌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穿著當值時的甲胄,腰間佩戴戰刀,臂甲束著黑布,可熟悉李斌的人,這刻感受到最多的,卻是陌生。


    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李斌?


    “臣…勳國公之孫,李斌,拜見陛下!”


    在道道注視下,走至禦前的李斌,抬手朝新君作揖拜道。


    “免禮吧。”


    楚淩撩袍起身,朝李斌走來,“瘦了。”


    李斌鼻子微酸,但卻忍住了。


    “臣祖母有遺命,不準臣因一家事,而忘本職。”李斌有些哽咽,講明此時來禦前值守的緣由。


    “既如此,那朕就頒旨,召你歸勳衛當職。”


    楚淩聽後,就當著眾人的麵道。


    “臣叩謝天恩!”


    李斌跪地行禮道。


    按虞製,家中雙親,長者去世,是需要守孝的,這一期限是固定的,為官,為將者遇到這種事,是要上疏請辭的。


    李進、陳錦夫婦故去,勳國公府嫡長子,在外領兵的李鷹眼下就在虞都,他的職務都請辭了,此外還有李進其他子嗣,包括李敢等十八位義子,全都一樣,李進雖沒有真正躋身仕途,但也在勳衛當職,他也不例外。


    可要是這樣的話,時間會叫他跟別人甩開,特別是同齡的那幫勳貴子弟。


    所以陳錦殉葬之前,留下的那封遺書裏,對別人都沒有提及,唯獨提到了李斌,也就是李斌講的那番話。


    插一句題外話,過激到陳氏,眼下景陽縣子府的陳啓哥仨,就在府上守孝,他們可以因一些誤會不認李進,但陳錦他們必須認,這也是他們的祖母!


    但不是李氏祖母,而是陳氏祖母!!


    ‘看來陳老夫人,是不希望陳啓哥仨,摻和進一些紛爭下啊。’


    看著跪地的李斌,楚淩生出感慨,‘說到底祖父,祖母故去了,其父又早去,即便是一脈近親,但隔了代,又是那種關係,對這哥仨,隻怕陳老夫人,包括勳國公在生前,都做出不少安排吧。’


    楚淩想這些時,在禦前的這幫勳貴子弟,不少都圍在李斌跟前。


    “李斌,家裏的事都處理好了?”


    “我也不敢多去,怕你傷心。”


    “以後咱們好好在勳衛當職!”


    董衡、宗織、昌封這些人,看著消瘦不少的李斌,一個個表情各異的說著,人家祖父祖母全走了,說任何話還是有些顧忌好,別什麽話戳人家心,就專挑什麽講,這不是擺明在傷口上撒鹽嗎?


    對於這些人含蓄的關懷,李斌沒有像先前那樣,相反表現得卻很好,一個個都照顧到了情緒。


    經此一變,李斌是真變了。


    楚淩看到此幕,心底生出了感慨,盡管他也知道這種改變很殘酷,但李斌作為男人,他必須要扛住才行,同情隻能短暫維係,可想有尊嚴的活著,叫關心你的,你關心的,都能好好的活著,還是要靠自己才行。


    人成長了,淚就隻能流給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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