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度,飛了一日了,累麽?”


    鄒娥皇躺在坎天劍寬大的劍身上,難得的有些愧疚。


    她眯眼看向前端迎風颯颯的女修。


    青度沒理她。


    “哎,板著臉可不好,但要是像你師父那樣天天笑成一朵花來也不好...”


    鄒娥皇無聊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青度別在頭發絲兒後的耳尖悄悄動了動。


    “從前有個人叫方半子,他得了他師父遺囑,要滅掉咱們蓬萊——”


    說講故事,但鄒娥皇下意識地就說起來了原男主的故事。


    聽到“滅掉蓬萊”四個字時,劍端扭了扭,青度抿了抿唇。


    “然後他救了昆侖聖女,得了機會進入了一個半開放的秘境,出來後修為很高很高,又麵臨四海魔域動亂,十四盟便要求方半子出手——”


    “求他做什麽?”青度聽了半響,終於忍不住開口,“昆侖劍皇還在呀!”


    雖然青度並不願意承認。


    可隻要宴霜寒的劍還立在苦舟之上,天下人便不用操心可怕的妖獸和吃人的魔域。


    “嗬。”


    在原書裏,劍皇別說是救世了,直接成了反派,入魔了。


    鄒娥皇含糊道,“可能是他們那個世界沒有劍皇罷。”


    “……總之那方半子費勁千辛萬苦鎮壓了魔域後,又去幫妖王的重孫子奪位,最後發現了大家都飛升不了的原因是因為天道不全,接著他一劍斬了蓬萊,拿蓬萊山補全了天道,故事就完了。”


    劍端一抖,歪風呼嘯。


    青度呆愣道:“還能這樣?”


    太欺負蓬萊了這也——


    從今日起把練劍四個時辰改為六個時辰,少兩時辰睡覺多兩時辰打坐。


    絕不會讓任何一個人踩著蓬萊上位。


    ——蓬萊島當代大師姐青度如是想。


    鄒娥皇搖頭,像是看出來了青度在想什麽,她溫聲道:“這隻是個故事,不用當真。”


    “天塌下來了還有道祖頂著,哪用的著你一個小輩在這裏拚死拚活了。”


    青度不吭聲了,隻是忽然道:“師叔,我師父說道祖活不久了這是真的嗎?”


    好你個魚蛋!


    這都和小娃娃們說!


    鄒娥皇搖了搖頭,平靜道:“道祖已經活了萬萬年,就算活不久,也遠不是千百年間會發生的事,無須擔心。便是道祖頂不了,你師父難道不行麽?”


    “青度,你剛成金丹,別著急,給自己放慢些進度。”


    原書裏寫沒寫過青度呢?


    鄒娥皇出神地想,大約是寫過的。那些個死在方半子劍下的蓬萊弟子裏,衝的最快的那個,或許就是這丫頭了。


    “師叔,我不能不急,再過十五年秘境就開了……昆侖這一輩的有數十個金丹,蓬萊算上我統共不到一個巴掌...師叔,蓬萊不能再被人瞧不起了。”


    青度語氣堅決又難堪。


    她說的是南海秘境。


    也正是方半子攀上昆侖聖女後有緣進入的那個秘境。


    南海秘境每隔七十年開一次,且每個宗門進去的名額都有限度,通常是要一個長老帶五個弟子,但也有些不正常的情況,就譬如說昆侖人多,他們便能占十多個名額。


    ...之前魚澹一直都是帶人的長老,直到他上次中了冰寒。


    有傳言說,下次要李千斛替魚澹去當長老。


    所以這幾年好些人為了能去南海秘境,看一眼第一美人,都在那裏摩拳擦掌的修煉。


    可青度想的不是這個,李千斛本事有,修道的時間卻短,甚至嚴格說來,也算半個同輩人。


    “……”


    鄒娥皇本不該刻薄的,可她不受控製般地脫口而出:“蓬萊山上其他人都是幹吃飯的不成,怎麽你小小年齡就要把這些都攬身上,過剛易折...難道比起昆侖蓬萊差的,隻是一個元嬰麽?”


    修煉一事最忌急躁——


    走火入魔不在少數。


    鄒娥皇見過太多天資佼佼者,都敗在了這一步。


    青度:“是。”


    鄒娥皇聽後心裏咯噔一下,不由得端坐起身形。


    那個穿著玄袍弟子服的青度迎風站在最前方,雙手攏袖,底下是號稱可辨陰陽的坎天劍。


    寬大袍子下鼓風作響。


    “師叔,蓬萊不是我一個人的蓬萊。”


    青度聲音硬如山,隻是微微有些哽。


    “但我隻有蓬萊一個山。”


    ——青度是魚澹在前十幾年大戰時撿回來的,無父無母,零丁孤苦。


    青度說她隻有蓬萊一個山,不是修飾,不是誇大,是真的。


    此刻離地約有百丈高,劍身如星,在空氣中劃出閃亮的白尾。


    地上站著三三兩兩的人,抬頭看修士禦劍便不由得羨慕。


    已臨近密州邊境了。


    “你這娃娃——”


    鄒娥皇心裏一顫,忽然變得很柔軟。


    枉她白活了那麽多年,棱角被磨平後竟還不如一個剛出茅廬的小姑娘。


    她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


    “蓬萊哪裏算是山呢?”


    啊?


    正常情況下該回這些麽。


    青度發懵之餘又鬆了口氣,回頭卻隻看見她師叔呲牙笑了下。


    鄒娥皇一本正經地比劃了下,“蓬萊是島,飛在天上的島,屹立不倒的島。”


    “我再告訴你個秘密罷,附耳聽來——”


    隻聞見一股桂花釀出的酒氣,那個素日不著調的二師叔帶著笑音在青度耳畔輕輕道:“你家二師叔,背後背著的那把劍,若是有朝一日拔出來了,那就是天下第一劍。”


    天下第一劍——這口號可真響亮!


    哪怕劍皇來了也說不出這樣的話,青度想,偏偏她師叔就說出來了。


    師父說過,師叔就愛吹牛,最近這幾千年人是不蹦噠了,但喝點酒卻還愛說這樣的張狂話。


    可青度隱約又覺得,二師叔真的有一天,會立在眾人前,拔出很厲害的劍。


    風不知何時小了,吹起年輕劍修耳邊鬢發,吹動她亮晶晶的眼睫。


    或許是錯覺,鄒娥皇看見那個這代蓬萊弟子常常說不會笑的大師姐青度,眉目舒展一瞬,薄唇上勾。


    ——分明是笑了。


    劍落城牆前。


    三千年前十四州上最後一個皇朝覆滅,如今除了林立的門派外,掌管各州的往往就成了世家。


    而世家和門派,又共同組成了十四盟。


    密州的掌權世家是那個傳說中“聖賢開路”的何家。


    何家祖上出過一大乘境的儒道大能,所以自封書香門第,哪怕在這些個潑天富貴的世家裏,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規矩多。


    在他們掌權下的密州,城牆上的每塊磚瓦都好似一個模子砌出來般的規整,主道也寬闊能並驅走三四匹馬轎子,兩側還種著依依楊柳青。


    兩人同十四盟駐紮在密州的人交接令牌。


    “兩位仙長原是蓬萊的人!”拿牌核對的人驚呼道。


    一石激起千層浪。


    霎時間不過方寸大小的官院,有辦事的、有按章的、還有隻是坐著閑聊的,紛紛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打量了過來。


    蓬萊之仙名,遍布十四州。


    哪怕近十幾年落寞了,那也是飛在天上唯一的仙島。


    簽署的夫子微微笑:“天上仙人蓬萊人,果真比旁的門派占了個仙字。”


    按章的酸儒不忿道:“來的竟是兩個女修……豈不好笑。”


    酸儒說話的時候壓低了音,除了鄒娥皇皺眉看他一眼外,旁人都沒聽見。


    她想來了修真界都五千年了,倒是頭一次發現還有瞧不上女修的酸儒。


    一時再看門匾上提的四個大字“萬物有靈”便不如來時覺得順眼了。


    見過以權壓人,以財壓人,以德壓人...然而這種種裏,鄒娥皇最煩酸儒這樣的人。


    因為你和他是講不通的。


    等出了那一方小天地,和她們接替的人便站在一旁介紹起了密州。


    “這次十四盟的招生任務,兩位仙長到的最早,便按著順序被分到了何城。何城是密州的中心,有人說‘儒生八鬥拜何氏’,可見一斑...小生有一句不知當說不當說,”接引人神色猶豫了下。


    好似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在他聽來也是極其可笑。


    “說罷。”鄒娥皇溫聲道。


    接引人:“唉,仙長仁厚,小生便放開了說...密州和其餘十三州不同,領下其餘三十二城還好些,但直屬的何城...”


    他壓低聲怕旁人聽著:“這裏先前有為氣化天書的聖人,所以讀書氛圍濃厚了些,但一方米養百樣人,同讀一頁書自然也讀的不同,有些人看的是大道,有些人糾結的是犄角,讀前朝書多了,這裏就有人瞧不起女子...”


    “皇朝都覆滅了,為何會瞧不起女子?”青度冷聲問。


    皇朝沒覆滅前,十四州都是這樣,直到最後一任昏君被妖妃刺殺了,烽煙再起近百年,世家管轄,能者居上,早就叫天地變換了。


    接引人被這麵冷的女仙嚇了跳,隻好訕訕道:“誰知道他們呢?可能這些女子被下了禁令認字,所以久而久之這風俗就傳了下來……”


    “為何不讓女子讀書認字?”青度仍是嗆聲。


    她覺得可笑,這是什麽狗屁規矩。


    “青度,這位仙長隻是好心提醒咱們在這裏行事要處處小心,怕咱們招生不順,你問他這些,他也是不懂得的。”


    鄒娥皇另掏了幾塊靈石遞過去。


    “還要謝謝這幾句提醒了。”


    收下靈石的接引人這才鬆了口氣,摸了摸虛汗道客氣客氣。


    等這人走了,鄒娥皇說:“想知道為什麽麽?”


    青度問她:“師叔知道?”


    鄒娥皇說不,“我也不懂。”


    “你師父沒教過你一句話麽?遇到行不通的路,就拿劍去試試。走不通的道理,自然也要拿劍去碰碰。”


    鄒娥皇說,“何必懂他們怎麽想的,你隻要懂你手裏的劍就好。”


    青度聽了後反而踟躕了,“師叔...咱們是來招生的。”


    ……不是來打何城的。


    誰料她這個一向內荏的師叔,這時候反而盯上了別在青度身上的坎天劍。


    原本收回劍鞘後黯淡些的坎天,生生被她那雙眼瞧出了火光。


    鄒娥皇振振有詞道:“論劍的事,怎麽和招生無關了?”


    什麽?


    青度一愣,就聽見鄒娥皇背手走在前邊,學著酸儒搖頭晃腦了好一陣,才哈哈大笑說:“不叫他們見見蓬萊的劍有多厲,將來又如何把人家心甘情願地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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