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日後。


    “師妹,要不你受累,再給檢查檢查?”


    玉清淼咬牙切齒,狠狠道:“不查不查!都能下床走路了,還查什麽查?修為隻是暫時蟄伏,這幾天多補點,沒幾天就又活蹦亂跳了。”


    “話是這麽說...”


    辛天逸還想多說什麽,卻被她使勁一蹬:“別逼我抽你,一天天的,自從三天前醒了,老娘我都快住那間屋了!”


    被這麽一吼,辛天逸訕笑一聲,撓撓頭:“我這不是擔心嘛。”


    玉清淼翻了個白眼:“你再囉嗦我真抽你。”


    辛天逸這才作罷,轉身回去。


    自從蘇良醒後,他這顆心才終於算是放下了一半。


    來到那處宅院,推開門,步入房中,便瞧見蘇良正手捧一卷書,看得認真。


    “平日裏你大師兄讓你看書,你抗拒得不行,今天怎麽想起這茬來了?”


    辛天逸清了清嗓子,打趣道。


    蘇良放下書,書皮上寫著《承平生摘錄》。


    他有些無奈道:“大師兄給禁了足,暫時又不能修煉,隻好找些書來看了。”


    “好看嗎?”


    “嗯...怎麽說呢,是凡人記載的自傳類的書...有些感慨。”


    辛天逸走到一旁桌上,提起一枚靈果,來到床前,遞給蘇良,略有責備:“光顧著看書,讓你吃的這些果子,你倒是一個不動。”


    顧左右而言他。


    蘇良撓撓頭,笑著接過:“這不是看入迷了嘛。”


    辛天逸無奈。


    他這個弟子啊...看了十七年了,什麽性子,他哪裏會不清楚。


    原本他是這樣認為的。


    可自從幾天前得知蘇良在金蓮會上的表現後,自責的心緒便更多了。


    這十年以來,他竟真的當蘇良是自暴自棄。


    現在想來,心中更加愧疚。


    “小良,這些年來...”


    “師父。”


    蘇良趕在他說出口前出聲:“這些都是我自願的。”


    那日,程老就在他房內,與自家師父講的金蓮會事。


    依舊昏昏沉沉的他,雖然聽得勉強,但是結果還是清晰的。


    辛天逸活了快兩百歲,此刻心中卻是一緊。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在意這幾個徒弟。


    特別是蘇良。


    從一歲,看到十八歲。


    養一個兒子,也差不多是這樣了吧。


    “小良,師父這些年來有時候罵你不爭氣,他們罰你去思過崖,我也有沉默的時候,想著或許可以讓你...對不起,師父錯了。”


    “不論怎樣,師父都該護著你的。”


    辛天逸輕聲道歉。


    做師父的跟弟子道歉,不是什麽體麵的事。


    可他還是這麽做了。


    既是心中愧疚,也是這次他當真以為差點就失去了這麽一位徒弟...又或者說,兒子。


    蘇良無父無母,子晉撿到他時,才剛出生。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蘇良沉默片刻,隨後略帶委屈地點點頭:“頭幾年,師父吼我的時候,年少不懂,確實偷偷流過淚。”


    辛天逸緩緩蹲下身來,雙手拍在床沿邊,眼中滿是自責。


    手足無措的他隻能一遍遍重複:“是師父錯了。”


    “好吧。”


    “我原諒你了。”


    “不過,師父,我這些那般不懂事,換作其他峰主,隻怕早就給我趕出去啦。”


    蘇良一頓,隨後揚起頭,燦爛笑著,天真爛漫好似童真之時。


    “要是換了其他峰主,哪裏還會三番二次地幫我攔著,怕不是早就逐出師門了。”


    “所以...”


    “師父是頂好頂好的師父!”


    辛天逸拍在床邊的手停滯半空,低著頭,輕輕應道:“欸。”


    一時間,房間內變得靜悄悄的,直到又一人推門而進。


    準確地說,是一人一龍。


    小赤龍縮小著身子,一米左右的長度,趴在洛子晉肩頭。


    瞧見蘇良後,一溜煙的功夫,便躺在他胸口上,龍須撓得他的臉癢癢的。


    “小良良?好些了沒?”


    “我把欺負你的那些人都...給你出氣!”


    按照龍族的年齡來算,此刻的赤龍算是最純真的那一段歲月。


    蘇良坐起身,望著那瞪得滴溜圓的龍眸,心中暖暖的,輕輕地按了按它柔軟的龍角:“好多啦。”


    聞言,小赤龍這才安心,趴在他懷中,稍作歇息。


    這幾天,清理京都乃至附近逃離的妖獸與人,還是很費心神的。


    洛子晉向辛天逸拱手行禮後,一臉溫和地來到床榻之前,問出同樣的問題:“如何了?”


    “沒事,好多了。”


    洛子晉點點頭,搬了根凳子,坐在床邊,開口道。


    “金蓮會的事,我聽說了。”


    “雖然沒什麽壞處,但盯著你的人難免就要多起來了。”


    “你下山除妖正典的事,隨著大炎這一趟,怎麽都能夠了。接下來,你跟我回去?”


    他沒有直接幫蘇良定下,而是詢問。


    “大師兄,師父...我還有些地方想去。”


    “要北上?”


    “嗯。”


    “玉樓宮最近不見外客,聽說那姑娘已經開始宮主試煉了。”


    蘇良不自主地捏了捏床單,脫口問道:“危險嗎?”


    “宮主試煉,曆來...她沒有給你說嗎?”


    洛子晉一怔,隨後有些恍惚:“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跟你說。”


    “不過,按照金蓮會那姑娘的表現來看,應該是無恙的。”


    “嗯...”蘇良目光微閃,想到了方才看的那本書。


    他堅持道。


    “我還不想回去。”


    “想再看看。”


    洛子晉與辛天逸皆是沉默,片刻後,各自點頭,幾乎同時遞出一樣東西。


    是兩張劍符。


    ——————


    (


    承平生摘錄(其一):


    吾出生耕農之家,落地時,天無異象,父母識字略過百,瘦田刨食,青瓦風雨,得以苟活幸存。


    母愛父恩,蜷縮紅俗人間,學堂未果,朝堂難入,修仙不成。


    未建事業,傷痕累累。命比紙薄,心恨天高。匍匐人間,不得逍遙。富無五車,卻喜舞文弄墨。


    居市井,窺廟堂,偶作高深,裝模成樣。人前偽裝,人後心傷,不敢直視內心肮髒。好人好事,不敢有始及終,壞人壞事,不敢徹底放縱。


    貪財,恐世俗不容,好色,又時常膽慫。見廟燒香,遇仙即拜,酒肉均沾,百無禁忌。


    放生時慈悲為懷,殺生時手起刀落,蹉跎半生,縈縈繞繞。


    無傲人過往可尋,亦缺少年雄心。紅塵偷生,虛度年華光陰。為人友,未能肝膽赤誠,為人子,未能菽水承歡。


    嗟兮來哉。


    才疏學淺,筆墨難堪。


    僅作此表,以瑾緬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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