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沈知節惶恐地來到皇帝麵前,頭垂得低低的,儼然一副犯了天下眾怒該有的模樣。


    寒窗苦讀二十年,眼看著如花美眷和功名唾手可得,卻又因一步行差踏錯而即將失去,自然是怕的。


    “陛下……”沈知節聲音微顫。


    皇帝抬眸,一雙龍目眼神銳利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沉聲道:“說吧,和元瑾怎麽鬧成這樣?”


    沈知節立刻跪下,磕磕巴巴道:“求陛下恕罪,微臣知道錯了,不該……與謝將軍爭風吃醋。”


    皇帝麵無表情,輕哼了一聲。


    “陛下息怒。”沈知節又惶恐地道:“微臣並非懷疑公主,對公主不滿,隻是微臣太在乎公主了,嫉妒謝將軍能得到公主的歡心,是微臣的錯。”


    “確實你的錯,因為爭風吃醋便讓自己名聲掃地,如此不珍惜朕給你的狀元之位,沈愛卿,朕該說你性情直率好,還是說你蠢好呢?”皇帝的聲音,在殿內淡淡地響起。


    沈知節到底懂得察言觀色,悟到皇帝不像生氣,但臉上非常恐懼地道:“陛下……您這是要,收回微臣的狀元之位嗎?”


    白著臉又問:“那微臣與公主的婚事?”


    看在皇帝的眼裏,沈知節儼如一個陷入感情迷障的癡兒,都這種時候了,仍然更在乎與公主的婚事。


    “你就這麽喜歡熙寧?”皇帝問道,眼底暗藏審視,身為利益至上的帝王,他又怎麽會相信,這世間竟然有人為了兒女情長而毀了仕途。


    可事實擺在眼前,如果沈知節此番不為愛情,而是


    另有圖謀,那他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皇帝到了這把年紀,一邊覺得自己乾坤在握,一邊又危機感重重,反而不想如過去一般,喜歡和欣賞內斂深沉的臣子。


    倒是更親近鮮活直率的年輕人多些。


    畢竟年輕人性情外放,弱點就擺在眼前,就如同一張白紙般好掌握著。


    “是,微臣十分傾慕公主。”提到公主,沈知節身上的恐懼都減少了幾分,整個人似乎在泛著光:“去年元宵夜,微臣有幸在河邊猜中公主的燈謎,被公主邀上畫舫,那是微臣第一次見公主,那時還不知道公主的身份,隻知道門第懸殊,不敢奢望。”


    “後來,時年三月,又在郊外踏青偶遇公主,公主竟然還記得微臣,並與微臣約定,若是微臣能中一甲,便結兩姓之好。”


    沈知節說到這裏,臉上都是喜悅的神情:“承蒙您抬愛,殿試那日果然點了微臣為狀元,微臣這才有機會親近公主。”


    “你倒是個情癡。”皇帝不看重兒女情長,此刻卻也為沈知節的真摯


    而動容,冷漠的人看待有真情的人,並非都是不屑的,有時也會佩服。


    “懇請陛下,微臣真的傾慕公主,求陛下不要收回賜婚旨意。”沈知節磕頭道。


    “放心吧,賜婚豈是兒戲,怎能說改就改?”皇帝似乎確認了什麽,對沈知節的態度變得溫和了起來。


    “多謝陛下。”沈知節感恩戴德。


    “你和元瑾,可有握手言和的可能?”皇帝試探地問道。


    沈知節頓了一下,才道:“不敢瞞陛下,破鏡難圓。”


    好一個破鏡難圓。


    也是,隻要沈知節深愛公主一天,就不可能放下對謝元瑾的芥蒂,更何況,現在全天下都在唾罵沈知節。


    可不是沈知節向謝元瑾道個歉,就能平息得了眾怒的事。


    皇帝似歎息似惋惜:“沈愛卿,與元瑾作對,你將來的處境艱難了。”繼而緩緩道:“不過你既是朕的女婿,朕自會保你。”


    聽見這話,沈知節的一顆心安穩地落回了肚子裏去,垂眸磕頭道:“謝陛下。”


    起身出宮,他的佞臣之路,便從腳下開始。


    等到沈知節告退後,皇帝傳喚了幾個人,連下數道命令。


    一,平息國子監那幫學子的鬧事,二,肅清坊間對沈知節的討伐,三,將沈知節從七品編修晉升至正六品侍講。


    竟是如此,聽見第一手消息的大太監劉公公頓時震驚不已,沒想到這次風波,皇帝完全站在了沈狀元這一邊。


    估摸著是廢太子一事,令皇帝對謝元瑾生了厭呢。


    變化來得太快了。


    劉公公內心唏噓不已,曾經劉公公以為,豔驚天下的謝將軍,會與皇帝君臣相宜到最後。


    話說謝將軍蘇醒那會兒,皇帝的笑顏還曆曆在目,如今卻要變天了。


    繼劉公公後,接下來震驚的,是全京城的百姓,大家做夢也沒想到,素來寵愛謝將軍的皇帝,這次竟會力保駙馬沈知節。


    沈知節的晉升,像極了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那些討伐沈知節的人臉上,叫他們知道,沈知節動不得。


    經過一番雷厲風行的肅清後,國子監的學子偃旗息鼓,坊間的百姓噤若寒蟬,翰林院的同僚們,自然也不敢造次。


    當然了,這隻是表麵上,私底下大家都氣瘋了。


    實在不解,為何向來寵愛謝將軍的陛下,這一次會破天荒地保沈知節,難道為大啟出生入死多年的名將,還比不過一個品行不佳的新科狀元?


    百姓們越想,越是憐愛謝將軍。


    而謝元瑾的心情卻恰恰相反,皇帝猜疑自己,是他早就知道的事,被冷落也是意料之中了。


    知道沈知節的仕途保住了,他重重鬆口氣。


    許善儀也鬆口氣,盡管她出謀劃策時有理有據,卻也擔心事與願違啊,萬一耽誤了人家沈狀元的前途就不好了。


    她不知道,在謝元瑾和臨哥兒兄弟幾個看來,她淡定得很,好像無論做什麽事,都有種胸有成竹的泰然。


    真是少見。


    許善儀:“……”你們手握劇本,你們也行。


    不過沈狀元這事,還真脫離了劇本,已經朝著偏離劇情很遠的方向而去了,最終結果會如何,她也不知,且拭目以待吧。


    “夫人,陛下召見我。”收到消息,謝元瑾特地到許善儀跟前說一聲:“我進宮去了。”


    許善儀忙起來送送他:“將軍,一切小心。”


    就知道皇帝會召見謝元瑾,估摸著是安撫人心呢。


    “嗯。”謝元瑾邁著長腿往外走,到門檻處停下,回身摟了一下許善儀:“就到這兒。”


    免得出去曬一身汗。


    “哎。”許善儀笑道。


    禦花園。


    謝元瑾和劉公公一道前行,敏銳地發現,劉公公今兒個話特別少,不像往昔,話密得令他這個寡言的人無奈。


    這般想來,失去聖寵的滋味,也沒那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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