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的前一天,傅擎深安排了很多事,喊來了很多人。


    不想給溫軟語留下遺憾。


    然而溫軟語依舊遺憾。


    溫軟語並不知道傅擎深和老校長,為什麽會選在年三十這個日子辦婚禮。


    柳老師的忌日村子裏沒人知道,可她提出要回來的時候,告訴過傅擎深。


    但傅擎深好像忘了她曾經說過,年三十是柳老師的忌日。


    婚禮的日子訂在了年三十,溫軟語沒有反對,內心覺得這樣也好,這樣仿若柳老師也在看著她。


    隻是想到自己還沒去看看柳老師,便覺得惶然和悲傷。


    傅擎深把大家都送走後,回來看到溫軟語已經睡著了,微微一愣。


    本以為今天,小乖或許有些話想跟他說。


    他甚至思考過要怎麽回答才顯得不那麽生硬,才不影響到小乖的情緒。


    然而溫軟語就這麽安靜的睡著了。


    婚禮的前一晚,並沒有喜悅的暢聊,也沒有激動的失眠,更沒有談談某些事情。


    這反而讓傅擎深覺得有些悵然。


    但他不會因為自己的悵然就吵醒溫軟語,他腳步放輕,沒有發出聲響。


    躺到她身邊,內心安寧。


    溫軟語卻並不安寧。


    她做了個夢,夢到柳老師了。


    那年的大年三十,團圓的日子,家家戶戶都喜悅熱鬧,大門上貼上了喜慶的春聯,做著豐盛的年夜飯,一起守歲。


    而溫軟語守著病重的柳老師。


    她推著石碾子磨著僅剩不多的大米,添一些水,漸漸變成白色的米漿,她磨得很細,細到嬰兒都能吞咽。


    磨好米漿,煮熟之後她端著來到房間裏。


    房間裏柳老師躺著一動不動,被病痛折磨到最後,已經瘦得皮包骨了。


    溫軟語端著米漿,心裏悲傷痛苦的道:“柳老師,這是我今天剛磨的米漿,吃一點吧。”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動,沉重的眼皮慢慢睜開,那雙溫暖的眼睛看著溫軟語,張開了嘴。


    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了,但他還是張開了嘴。


    或許不是餓了,隻是想安慰自己學生惶恐的內心。


    溫軟語小心翼翼的喂了一勺米漿過去,柳老師的嘴唇小幅度的動了動,嬰兒都能吞咽下去的米漿,柳老師卻無法吞咽,米漿順著嘴角往下流。


    溫軟語連忙拿紙巾去擦,強忍著眼淚道:“沒關係,沒關係的,我們慢慢來,總能吃下一些的。”


    紙巾似乎永遠擦不幹淨,白色的米漿,紅色的血。


    溫軟語到最後沒能聽到柳老師說什麽遺言。


    他隻是用那雙到死都溫暖的眼睛,看著她。


    柳老師死在了除夕夜。


    死在了團圓熱鬧的日子,除了溫軟語守著,沒有任何人知道。


    柳老師也是個孤兒,一個和溫軟語一樣的孤兒。


    嘭嘭嘭!


    外麵響起喜悅的鞭炮聲。


    慶祝著新年的到來……


    溫軟語沒有喊任何人。


    她背起了柳老師。


    去往當初柳老師說,風景極好的地方。


    她拿著鋤頭挖著,不知疲倦的挖著。


    曾經做農活的手,因為柳老師,養成了握筆的手。


    她不知疲倦的挖著,掌心磨出了血泡,然後磨破。


    血水順著鋤頭的木柄往下流,看起來觸目驚心。


    她一個人沉默的挖了大大的坑,親手埋葬了柳老師。


    柳老師說過,他不睡棺材,不想死後被關在木頭裏,也不要墓,不要碑,他有些累了,不想讓其他人來打擾,隻想在一個安靜的地方休息。


    溫軟語聽話,沒有棺材,沒有墓,也沒有碑,她采了路邊的小白花,放在了墳頭。


    溫軟語再次成為了一個孤兒,暈倒在孤零零的墳前。


    不知何處的鞭炮一直在放,真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渾渾噩噩中,她似乎聽到柳老師在跟她說話。


    “小語呀,小小年紀別這麽板著臉,不要哭,要笑,開心的笑。”


    “小語呀,要好好學習,認真生活,山外麵的世界很大很美,將來一定要去看看,做個陽光明朗的孩子。”


    “小語你別怕,我不會拋棄你的,死都不會拋棄你的。”


    柳老師沒騙人,他死都死在了溫軟語麵前。


    夢裏的溫軟語在墳邊醒了過來,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


    活成柳老師希望的樣子,陽光明媚的去看外麵美好的世界。


    夢裏的溫軟語醒了,現實的溫軟語也醒了。


    醒來的溫軟語喃喃道:“好冷。”


    傅擎深本就沒睡,聽到溫軟語說冷,連忙把被子給溫軟語蓋緊了些,想著今天升溫,明明比前兩天暖和一些。


    然後傅擎深看到了淚流滿麵的溫軟語。


    悲傷到極致的溫軟語。


    傅擎深慌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溫軟語微微沙啞的聲音道:“傅擎深,好冷。”


    傅擎深用被子裹著溫軟語,把她連同被子一起抱住:“怎麽會冷,這樣還冷嗎?”


    “柳老師死在了除夕夜。”


    傅擎深抱著溫軟語手一僵,壓低聲音道:“我知道。”


    溫軟語說過的,傅擎深本就沒有忘記。


    之所以把婚禮安排在除夕,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傅擎深古怪的思想,不像別人會覺得死人應該忌諱。


    他不知道在哪裏看到過,人死後在忌日的那一天會回來看看,他隻是希望溫軟語最重要的人能參加他和溫軟語的婚禮。


    溫軟語悲傷的聲音喃喃道:“我親手埋葬的柳老師,我在柳老師墳前昏睡了兩天,本來那個時候我或許也會死的,隻是我聽到了柳老師在跟我說話。”


    傅擎深目光沉痛的看著溫軟語。


    他知道柳老師的忌日是明天,因為溫軟語說過,他也知道溫軟語的成長經曆很不愉快,因為當初他調查過。


    可他不知道當年還那麽小的溫軟語,是怎麽獨自一人埋葬柳老師的,也不知道她這麽冷的天竟然在冰冷的墳前昏睡了兩天。


    傅擎深眼裏的沉痛,在溫軟語看來像是憐憫。


    憐憫她悲傷下的胡言亂語。


    溫軟語突然激動起來,她抓著傅擎深的胳膊激動的道:“真的,我真的聽到柳老師在跟我說話,他說不會拋棄我,他說讓我好好學習,將來替她去看外麵的世界,他說讓我不要哭,要笑!”


    溫軟語滿臉淚水,就這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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