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崔宅,在門口掃塵的老仆遠遠瞧見相府的馬車,掃帚往地上一丟,徑直跑進去報信。


    馬車剛停下,收拾妥當的崔青卿就提著個食盒出來,上了馬車。


    “你們今日不是去赴宴了?這麽早就回來了?宴上可有發生什麽稀奇事?”


    說著,把手裏的食盒遞過去。


    “我娘今早剛做的,本想晚些時候送去相府,正好蕭蕭你來了。”


    裴蕭蕭打開蓋子,裏麵是一碟灰汁團,還有兩碗蠶花豆。


    她笑眯眯地抓了兩個灰汁團,分給紀丹君和孟白龜,又撚起幾顆蠶花豆,往嘴裏一丟。


    嘎嘣脆,哢哢香。


    崔青卿笑著看她們吃地香,比自己吃都高興。


    孟白龜小口咬著勁道又不粘牙的灰汁團,幸福地眯著眼睛。


    “還要去見文窈姐姐,大家一起去文春閣。等人齊了再告訴你們,不然得多說一遍,累得慌。”


    崔青卿捏了把孟白龜的小臉蛋。


    “你個愛躲懶的,如今更是連話都不多說一遍。”


    “又去文春閣?該不會是因為你又饞蕭蕭做的酥糖,纏著要去吧?”


    孟白龜心虛,低頭吃灰汁團假裝沒聽到。


    “下回讓蔣夫人再多做些唄?我娘打上回吃到後,一直念叨呢。”


    崔青卿應得爽快。


    “回頭我就跟我娘說。我娘要是知道鎮國公夫人喜歡吃,一定高興地能念叨大半年。”


    裴蕭蕭又往嘴裏塞了個灰汁團,含糊不清地道:“這江南的民間小吃,全京城也就蔣夫人會。不知道你哥會定誰家閨秀,真是太有口福了。”


    提起兄長的婚事,崔青卿臉上的笑就淡了下來。


    她冷笑一聲。


    “崔家前幾日還從江南特地給我爹來信,說我哥的婚事他們會做主,讓我爹不必操心。”


    “做夢!”


    “當年以不孝之名,把我爹趕出家門的時候,怕是沒想到我家會有今天吧?”


    “以前可是連我哥的麵都不想見,一口一個野種,現在上趕著要給我哥找親事。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還說我娘上不了台麵,會讓我哥找不到好親事,讓我爹以不孝之名,休妻再娶,另聘世家女為妻。”


    “我呸!”


    崔青卿的父親崔仁悅是江南崔氏的庶子,她母親蔣氏是崔仁悅被趕出家門後娶的農女。


    在蔣氏所在的村中住了十來年後,崔仁悅遇到了南下查訪民情的裴文運,助其立功。


    崔仁悅跟著裴文運北上入京,加入裴相的小團體,靠著自己,成功帶全家脫離貧苦。


    如今的崔仁悅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穩居正五品禦史中丞,堪稱裴相座下第一打手。


    崔青卿聽父親說,要不是資曆太淺,裴相讓他再熬幾年,憑這麽多年攢下來的功績,早該是從三品的禦史大夫了。


    裴相的小團體中,大家都知道崔仁悅是內定的接班人。


    等裴相退了,他就是下一任宰相。


    正因如此,裴文運才壓著崔仁悅,不讓他爬地太快,一切穩妥為上。


    想起當年家裏的饑寒交迫,再對比如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崔青卿就咬牙切齒。


    “要不是當年他們下絆子,我爹也不會落下病根,更不會在村中蹉跎這麽多年!”


    裴蕭蕭牽過她的手,安撫了好一會兒。


    “消消氣,今天我也算是替你報了仇。”


    崔青卿狐疑地看她。


    “替我報仇?”


    孟白龜點頭點地特別利索。


    “嗯,樂陵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是崔氏女,今天也去了。”


    崔青卿一愣,然後哈哈大笑。


    “崔氏女向來眼高於頂,誰都看不起,蕭蕭一定瞧不慣。她犯到蕭蕭手裏,指定沒好下場。”


    “一會兒你們可得仔細同我說一遍才行,我要回去學給我爹娘,還有我哥、我妹聽。”


    說話間,馬車也到了阮府。


    阮文窈正在親娘的逼迫下,苦練繡花。


    一聽裴蕭蕭她們來了,二話不說,立馬丟下手中的繡繃和繡花針,換了衣服就要往外跑。


    被她母親任氏叫住。


    任氏虎著臉,把食盒往她懷裏一塞,戳著她的腦門就罵。


    “去見人也不知道帶著禮,平日教你的都進狗肚子裏去了?!”


    “回來接著繡!別以為蕭蕭她們來了,你就能躲得過去。”


    阮文窈垮著臉,提溜著食盒爬上馬車,向眾人展示自己十指上的針眼憤憤不平。


    “你們說,她真是我親娘嗎?哪有親娘這麽折騰自己閨女的!”


    “我爹也不管管!真是氣死我了!”


    紀丹君取了一塊阮文窈帶來的石鏊餅,輕輕一咬,新鮮的麥香就充斥整個口腔。


    是幸福的味道。


    “任夫人是擔心你的婚事,想為你搏個名聲。真以為你繡的東西能拿出去見人?”


    阮文窈嘴噘地高高的。


    她當然知道。


    她母親是妾,父親是世家子,自己作為庶女,高不成低不就。


    高的看不起她庶女出身,低的她爹娘正眼都不看一下。


    裴蕭蕭笑道:“我知道你想嫁個阮郎中這般的。可那樣的男兒,世上怕是就這麽一個。”


    紀丹君不忘補刀,“還被你娘給搶了。”


    阮文窈氣得不行,張牙舞爪地就撲到紀丹君身上,撓她的癢癢肉。


    阮文窈的父親阮季重在吏部任從五品郎中,她的母親任氏原不過是阮家的家生子。


    任氏打小就服侍阮季重,年歲大了,收房就是理所當然。


    大族中的子弟,都是這麽過來的。


    但阮季重與眾不同,他拒絕家中安排的親事,一心一意守著比自己大五歲的任氏。


    即便二人隻有阮文窈一個女兒,阮季重也沒想過要娶別人。


    世族的情種,是要被唾罵的。


    阮季重是重要的嫡子,承受怒火的,就隻有任氏了。


    得知任氏被欺負,阮季重辭去家裏安排的官職,帶著妻女搬出來住。


    家中斷絕一切支持,他就自己跑門路,從沒有品級的流外七等門下省主節開始打拚。


    任氏也勸過他,向家裏低個頭,服個軟,家裏也是為他好,失去家族庇護,很難有所建樹。


    阮季重卻道:“男子的抱負,自當有男子自己去實現。我有你,有文窈,足矣。”


    然後像個千年老王八一樣,在位置上七年沒動過。


    俸祿微薄,他舍不得任氏受累,抄書、寫信、寫狀紙、賣字畫……隻要能賺錢又不違法,能力範圍內他全都願意幹。


    沒有前呼後擁的仆從為自己分憂,他學會了修牆補瓦,買東西砍價。


    休沐日借踏青為名,摘野果挖野菜,再裝滿一板車的樹枝回來。


    野菜醃製成鹹菜,野果搗爛做醬,樹枝晾幹後就是柴火,能溫暖一家三口整個冬天。


    昔日一雙隻能執筆的手,早已粗糙不已,心中的理想抱負也一直不能實現,但阮季重很滿足這樣的充實生活。


    有煙火氣。


    唯一的遺憾,就是任氏不能為妻,隻能做妾。


    為了能讓任氏名正言順地和自己站在一起,阮季重很努力。


    他常年穿著打補丁的衣服,省吃儉用的銀錢全都拿去走關係,試圖變更任氏的奴籍。


    但阮家捏著任氏的身契,咬死了她是奴籍,本朝律法又規定奴籍不能為妻。


    為此事,阮季重鬱鬱寡歡很多年。


    然後遇見了同為情種的裴文運,兩人相見恨晚,一拍即合。


    接著,阮季重官運亨通,現在是阮家同輩中,官職最高前景最好的。


    如今阮家低頭,主動送來任氏的身契。


    阮季重收下身契,卻沒讓人進過家門,也不讓妻女和阮家人接觸。


    裴蕭蕭一直覺得匪夷所思,她爹到底是怎麽聚齊這麽一幫臥龍鳳雛的。


    和親爹相處了十來年,反複確認過她爹既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更沒有係統。


    所以就隻剩一個解釋。


    她爹是這個世界,以另一種形式出現的氣運之子。


    連跟班都是一群不遺餘力、鍥而不舍、寧死不屈和原著男女主對著幹,不同凡響的奇葩。


    這樣一群離經叛道的人,不正是天生反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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