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電影,就在韓平這種不疾不徐的敘事方式中緩緩行進。


    逐漸地,觀眾也看明白了。


    這個名叫“靜秋”的女孩每次出現走路鏡頭,都代表著一種時間的交替。


    她走的路短,時間過渡就短。


    走的路長,時間跨度就長。


    而在這期間,靜秋和老三的心態轉變、包括那種關係的確定,以及偷偷摸摸的情感,與整個縣城的“大鳥籠”環境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老三便是靜秋在寂靜之夜裏的漫天星辰,而這顆星辰也在默默地守護著他心愛的女孩。


    “寫材料費眼睛,光線太暗可不行。”


    “不是送禮物,是為革命節約墨水。”


    ......


    老三用他的溫柔和教養,為靜秋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深深地烙印在女孩的心裏。


    ——“他對她真好。”


    他們也曾有過誤會。


    靜秋誤以為老三在城裏有女朋友,兩人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聯係,當靜秋得知真相的時嘴角的笑容止不住上揚。


    老三知道靜秋家裏的生活困難,總會找各種方法去接濟她,他托長芳去城裏看望靜秋,讓她帶一百塊錢給靜秋,卻囑咐長芳不要讓靜秋知道;托長林帶核桃、山楂、冰糖……


    他沒有一個字在說愛,可一言一行皆是愛。


    兩人的感情有了飛速的進展,靜秋臉上的笑容也終於不再是自卑和做作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


    而電影的進度,不知不覺間也過半了。


    故事,發展到了靜秋發現了老三的住院。


    “白血病”這個詞,第一次出現在整個故事中。


    讓已經沉浸在這部電影那種寧靜而獨特的氛圍中的人瞬間清醒……


    突兀麽?


    並不突兀。


    在電影裏,韓平之前已經在老三自述的地質勘探隊的工作中,給出了提前的鋪墊。


    靜秋問老三他們到底在找什麽,是煤礦麽?還是其他礦石的時候,老三總是閉口不談。


    顯然,這一隊地質勘探隊找的東西是隱秘。


    而靜秋在醫院找到老三之前,也去勘探隊裏麵過一次,從和旁人的對話中得知,老三並不屬於勘探隊。


    他和其他一些地質專家一樣,是屬於某個特殊的隊伍。


    這一切的鋪墊,都在為了老三的白血病的合理性而做預埋。


    所以,在靜秋問老三“一個月都沒有你消息了,急死我了,後來才聽長芳說你住院了,你到底得什麽病?”


    老三稱“我們地質勘探隊定期體檢,正常住院。”


    在結果公布前,韓平在電影裏給足了暗示。


    老三劃破自己的手臂,流了很多血。去醫院檢查時,護士說是凝血機製差。


    老三失蹤後,靜秋就去勘探隊的營地找老三。在與營地的工作人員溝通後,得出了兩個信息。一是老三帶著幾個礦石樣本去省城了,二是二隊陸續有人因病去世。


    一切一切的小暗示,都是韓平為老三的死所做的鋪墊。


    而在靜秋去醫院找老三的一幕當中,劉曉麗又用自己的演技驚豔了眾人。


    靜秋先是認真詢問時的忐忑,接著是得到答案時的喜悅,喜悅之後急需發泄的難過,以及最後那一抹脫力……


    一切的情緒都在老三回答“隻是普通的小感冒”之後的凝視中,被體現了出來。


    情緒推進相當完整,銜接恰到好處。


    當那雙眼睛裏的淚花含而不落時,觀眾第一反應都是:擁抱這個女孩。


    但韓平卻選擇了克製。


    他在有意壓抑著雙方的情感,也在壓抑著觀眾的情緒。


    因為還不到時候。


    接下來,隨著劇情的層層推進,兩人終於迎來了那場“史上最幹淨的床戲”的鏡頭。


    這一晚,他們一起躺在床上,靜秋略心情無疑是緊張的,曖昧正在醞釀。


    可是,曖昧隻是曖昧,並沒有讓觀眾產生那種欲念,相反,不少人甚至在擔心。


    他們擔心接下來的畫麵會不堪入目。


    這裏畢竟是歐洲,觀眾們看慣了電影中男女在床上的激烈交鋒。


    如果是其他電影,他們也許會樂見於此,甚至會大膽的欣賞女演員的身材。


    但,這部電影不同。


    明明全片都在這種幹淨而安靜的氛圍下進行,雖然兩人有過肌膚之親,卻沒有到這種地步。


    如果真的要有一段床戲,那之前幹淨的氛圍會被破壞,電影前半部分和後半部分會顯得割裂感嚴重。


    放映廳中,電影還在繼續播放著。


    黑暗的房間中,靜秋對老三道:“你躺我身邊吧。”


    這一刻,觀眾的心都揪了起來。


    罕見的,對“性”持開放態度的歐洲的觀眾這一刻卻拒絕那種畫麵。


    他們希望導演繼續之前的那種幹淨、純潔的畫麵。


    並不是所有電影男女之間都要發生點什麽。


    這部電影非常特殊,觀眾希望兩人之間的感情是純粹的,不參雜欲望的。


    如果兩人進行下一步,那這部影片又和歐洲的那些“藝術片”有什麽不同?


    可偏偏,他們最不想看到的畫麵發生了。


    大銀幕上,老三掀開了靜秋蓋的被子,把手伸進裏麵。


    這時,“nicht!”


    安靜的放映廳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抗拒的聲音。


    沒有觀眾附和,可觀眾們的內心卻深深地讚同著。


    同時,一位德國本土的影評人在看到這一幕後,在筆記本上寫著些什麽。


    “電影的前半段非常好,可惜後半段,導演水準大失,他做出了錯誤的決定,而這個決定會毀了這部片子。老三應該像個紳士,他不應該對靜秋那樣,靜秋像個天使,她需要的是被保護而不是……嗯?”


    當鏡頭隨著老三手部的動作慢慢移動,忽然,畫麵轉換。


    老三把手抽了出來。


    緊接著,他笑著為靜秋蓋好被子。


    “呼!”


    如釋重負的聲音,出現在了放映廳中。


    ……


    影片繼續,老三和靜秋一前一後走向長途汽車站的鏡頭出現。


    長途客車中,靜秋偷瞄老三,可老三卻始終眉頭緊皺,直到他發現靜秋在看他後才露出了笑臉。


    到了渡口,老三目送著靜秋踏上了前往縣城的船。


    到了河對岸後,靜秋發現在河那頭的老三一直在沿著河岸跟隨自己。


    靜秋站在原地和老三隔河相望。


    這一段沒有台詞,隻有一段鋼琴聲。


    明明相愛的人,卻不能在一起,觀眾看的心裏發堵。


    兩人之間隻有一條河,可這距離卻像是相隔生死一般遙不可及!


    這一刻,觀眾們的內心湧現出一絲不安。


    而畫麵突然的靜止,更是讓他們的心揪在一起。


    直到,靜秋出現在畫麵中。


    她在流淚,她咬著嘴唇,衝著河對岸的方向揮了揮手。


    對岸,老三忽然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動作。


    那是在擁抱靜秋。


    靜秋在觀察左右後,回以一個擁抱。


    隻有在四下無人時,女孩才能毫無顧忌地坦露心扉。


    給出了自己最炙熱的回饋。


    同一時間,小提琴聲急促地響起。


    畫麵也在這時陡然切換到了老三的特寫上麵。


    陳到明淚流滿麵,崩潰到不能自已,偏偏一言不發的表情,與那渾身顫抖著卻努力維持的擁抱,搭配著那哀怨的小提琴聲,一遍又一遍蹂躪著觀眾的內心。


    一下子,積累了接近90分鍾的情緒,在此時此刻爆發了出來。


    已經有觀眾結合之前導演給出的暗示,意識到老三越來越接近死亡了。


    “嘶……”


    烏奇隻覺得頭皮發麻。


    這,這是愛情片?


    很快,電影來到了最後階段。


    老三在臨死前終於等來了他心愛的靜秋,眼角的淚水緩緩滑落,便是他最大的安心,然而至死他都凝望天花板上那張合照,愛而不得原來是如此心碎。


    這一幕如同一顆炸彈,炸得所有人遍體鱗傷。


    明明他們已經有所預料,但是當悲劇出現後,他們依舊難以接受。


    最後,109分鍾的電影鏡頭,電影開頭出現的那棵山楂樹再次出現在鏡頭中。


    而電影也就在這平靜之中,結束了。


    隻是,定格的畫麵之外,傳來了手風琴那悠揚的聲音。


    “山楂樹連兩顆心


    紅花如是血


    白花就是情


    滿樹的鮮花


    卻看不見他


    天呀地呀


    你不要帶走他


    風呀雨呀


    你不要傷害他


    我要變作山楂花


    隨他化作泥土


    在這裏安家”


    手風琴悠揚的旋律中,幹淨而清澈的歌聲回蕩在整個放映廳中。


    伴隨著緩緩變黑的屏幕……


    終於開始滾動起了字幕。


    “導演:韓平”


    “製片:劉積瑞”


    “主演:劉曉麗、陳到明”


    導演助理,攝影……


    啪嗒。


    銀幕漸漸黯淡下去。


    此時,觀眾們也是神情各異,有人在抹著眼淚,有人呆呆地看著那大銀幕,更多的人則是悵然若失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隻有那熟悉的旋律還在放映廳中回蕩,安撫著他們受傷的心靈。


    而就在這時,刺眼的燈光驟然亮起,觀眾們也終於回過神來。


    “啪、啪、啪……”


    不知是誰帶的頭,場館之中的觀眾如夢初醒。


    熱烈的掌聲響徹整個放映廳。


    “嘩啦啦啦啦……”


    在一片掌聲的海洋中,韓平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雖然過程很曲折,但結果卻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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