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外,陛下要去看看嗎?”


    小皇帝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還是點點頭,帶著大臣們去了宮外,便看見了自宮門外,一直躺到了建康城外的……屍體……


    而這僅僅是北伐犧牲的一小部分將士的屍體。


    這其中,有小皇帝熟悉的謝昭、宋道伯……


    小皇帝茫然的看了許久,直到感覺到自己臉上冰涼涼的,一抹,發現自己已經是滿臉的眼淚了。


    南北一統,朝廷也遷回了長安。


    如今天下初定,百廢待興,而且這幾百年間,遷入北方的少數民族和漢族之間相互通婚,民族之間彼此融合,許多問題解決起來棘手多了。


    但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人的心思都放在了顧陌身上,時時刻刻盯著顧陌的一舉一動。


    為政時仁義皆施,攻敵時戰無不克,顧陌收複中原,蓋世之功,現在就算他想當皇帝,也沒人能阻攔得了。


    所以顧陌還會甘心當臣嗎?


    因此,顧陌無論做什麽,都會出現一些過度解讀的聲音。


    她帶個人進宮時——來了來了,攝政王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要逼宮了!


    她找小皇帝喝茶時——來了來了,攝政王終於要勸皇帝禪位了!


    就連她上廁所時間上了點,朝臣議論的都是——完了完了,太傅上恭房這麽長時間,肯定是坐在裏麵思想如何擼掉皇帝自己上位!


    不止天下人這麽想,小皇帝也是這麽想的,每天都膽戰心驚的,還在一場宴會上,自顧自尷尬的說了一句:


    “亞父你看,如今咱們景朝君臣濟濟一堂,就算是堯舜那會兒,也不過如此了。”


    顧陌嗬嗬。


    小皇帝惴惴的問:“亞父……嗬嗬是什麽意思?”


    顧陌,“陛下覺得自己是堯舜?今天出門是不是又沒照鏡子?”


    小皇帝,“……”


    顧陌繼續說道:“沒有本事的君王,有本事讓天下四分五裂,陛下回去照照鏡子,你是那有本事的君王嗎?”


    宴會過後,小皇帝真的跑回去照了鏡子,氣得跳腳。


    “朕哪裏像個沒本事的君王了?哪裏像了?哪裏不如堯舜了?”


    內侍,“陛下,攝政王說話就是那樣,雖然難聽,但卻是難得的大實話。”


    小皇帝氣的狠狠瞪了內侍一眼。


    每天都活在顧陌要造反的陰影中,小皇帝這日子越過越不踏實了。


    他某天喝了點酒,可憐巴巴的拽住顧陌的袖子問:“攝政王,你要是不想輔佐朕了,你就給朕一個痛快吧。”


    顧陌跟看白癡似的看著他。


    “生性多疑者,必命數短缺,陛下應當放寬胸懷,才能長命百歲。”


    “朕沒法放寬胸懷,朕每天都提心吊膽,唯恐命喪攝政王的屠刀之下!”


    “那陛下可以這麽想,無論你怕不怕,我造不造反,都不是你能阻止的,你還不如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反正你這條命也是撿回來的,如今的日子,就是活一天賺一天。”


    小皇帝,“……”


    一點都沒有得到安慰。


    而眼看顧陌如今權勢滔天,送錢送田地巴結討好的人自然不在少數。


    有人勸顧陌可以多屯點田地蓋個大宅子什麽的。


    顧陌站在長安城最高的地方,歎口氣,說道:“如今天下依舊大亂,百姓流離失所,如何算是到求田問舍的時候了?”


    此後多年,顧陌推行休養生息的政策,一直致力於讓天下百姓過上古代版的小康生活,也最終讓寒門徹底崛起,成為朝中的骨幹人才。


    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顧陌便越能感覺到原身殘存在身體裏的那一絲意誌有多欣慰。


    而她這具身體,也終於是撐不住了。


    她離開這個位麵的前一天,而立之年的小皇帝先忍不住想要對她下手了。


    他說:“攝政王,如今天下太平,朕想要去看看謝將軍他們,想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以告慰英靈。”


    顧陌點頭了,如了小皇帝的願。


    “臣與陛下一道去吧。”


    浩氣長存,英靈常在。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是該告訴他們一聲的。


    那些北伐犧牲的英雄,統一葬在了城外最高的山上,顧陌親自提筆立碑,名英雄塚。


    這是國家至高榮耀,在此後的許多年,那些征戰沙場的人,都以死後葬入英雄塚為榮。


    而英雄塚的存在,也抬高了英雄兩個字的門檻,一般人等,哪還敢隨便自稱什麽英雄啊。


    英雄塚,一眼看過去,全都是墓碑,上麵刻有這些英雄的生卒年月以及生前功績。


    顧陌從一座座墓前走過,當看見謝昭的墓時,她聲音低沉,問小皇帝。


    “陛下還記得謝將軍的字嗎?”


    小皇帝說道:“謝將軍,字圖南,朕一直都記得。”


    “圖南是何意?”


    “莊子裏有言,鯤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圖南者,誌向遠大也。”


    顧陌將手放在謝昭墓碑上,“其實這個字,是他自己取的,他一生誌向,不過是天下一統。”


    顧陌長長的歎口氣。


    “許多人生在亂世,就是為了用自己的生命打造一個盛世,他們死的時候沒能等到太平的那一天,也沒能享受到生於太平盛世的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小皇帝隱約好像看見看見那一向強勢又陰險,仿佛根本莫得感情這個鬼東西的攝政王,眼裏竟然好像有了淚水。


    她甚至一口氣叫出了許多人的名字,而他們全都是曾死在北伐路上的人。


    有謝昭宋道伯這樣與她朝夕相處多年的人,也有僅隻有一麵之緣的普通兵卒。


    她都記住了他們的名字。


    小皇帝這一瞬間心裏五味雜陳。


    “天下百姓太苦了,盛世需要他們用命去造,亂世需要他們用命去填,臣對陛下唯一的要求,也僅是希望陛下教導好子孫後輩,讓他們都能善待天下百姓,善待英雄後人,不要讓他們寒心了。”


    小皇帝說道:“攝政王真的是個古往今來都十分難得的好人,一直將天下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中。”


    顧陌嗬嗬一笑,沒有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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