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拉寺,講經堂中,洛桑德尼正襟危坐,正在教授弟子經文,房間中十數名弟子唱經梵聲不斷。


    須臾,前去領路的大弟子回轉,恭敬地跪在洛桑德尼身前,


    “上師,我已經將高淼禪師引至真君房間。”


    洛桑德尼滿是皺紋臉上麵皮顫了顫,隨後睜開了眼皮。


    “我已知曉,你入座吧。”


    “是”


    那名弟子口上雖是如此回應,但是仍舊保持著跪伏地動作,沒有起身。


    洛桑德尼見他久久沒有起身,開口道:“明加,你還有何事?”


    見明加還是沒有說話,洛桑德尼歎息一聲,讓講經堂中的弟子退下。


    直到經堂中隻剩兩人時,明加跪伏在地上的身體一顫,慢慢的抬起頭來:


    “上師,牧場那邊剛剛傳來消息,有‘瑪哈嘎拉’現世,如我教大黑護法臨凡,護佑一稚童在發怒的野犛牛中而不受傷,那犛牛甚至甘心作為坐騎,載著他們從雪山下來。”


    洛桑德尼古井無波的眼神動了動,複雜的看著地上的明加:“真君回寺時,亦是騎著犛牛。”


    明加開口道:“兩者之間,並不相同。”


    “有何不同?”


    “真君乃是無上法力,行金剛手段。”


    “那高淼禪師呢?”


    明加神色一動,看著洛桑德尼仍舊淡然,明白牧場發生的事情這位上師已經知曉。


    “弟子不知。”


    明加表情掙紮,說罷,又躬身行禮跪伏在地。


    不知,即是不言,抑或是不願說,不可說。


    犛牛在西漠牧民和僧侶的心中,意義非比尋常,


    西漠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言,雪山上的犛牛乃是真宗的使者,天生具有佛性,


    在那些虔誠的信徒眼中,牛是神聖的象征,是佛陀真宗的坐騎,梵教裏不少金剛、尊者的形象也都是頂著牛首。


    “卍字吉祥梵影”,“大黑護法”


    高淼此番事情本來就非比尋常,加上洛桑德尼近日來與李陽交談時明加也在旁邊,不得不讓明加多想。


    “明加,你犯了癡戒。”


    “弟子願意受罰,可是……”


    明加欲言又止,隻是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看著洛桑德尼。


    這是西漠草原上一個虔誠的信梵者最為赤誠熱烈的目光。


    “癡兒,癡兒!果真是癡兒!”


    洛桑德尼搖搖頭,似悲似笑,站起身來,


    明加瞳孔一亮,上師既然未責罰,便是應允,


    站立許久,遙遙望著李陽禪房的方向,洛桑德尼終於出聲:


    “這兩日,你帶著高淼禪師在我色拉寺中遊覽一番,與他講解我寺經文梵意。”


    “另外,這兩日除了寺中的僧人外,寺中的靈骨塔,可對遊客牧民開放。”


    洛桑德尼說完,便不再管講經堂中仍舊跪在佛陀底下的明加,雙手合十出門而去,


    講經堂外,彩色經幡飄動,香火繚繞間,洛桑德尼的身影漸行漸遠,


    講經堂內,明加眼前一亮,激動的朝著洛桑德尼的方向遙遙一拜。


    “謹遵上師法令!”


    ——


    禪房中,李陽和高淼已經談論許久。


    “所以,真君你逗留在西漠,是想尋訪傳說中的‘香格裏拉’秘境是嗎?”


    李陽點點頭:“不錯。就算不是“香格裏拉”,按照西漠靈氣走向的異常情況,在岡仁波齊山上也一定存在一個屬於修行者的秘境。”


    “香格裏拉……”


    高淼沉吟許久,腦海中不斷搜尋著香格裏拉的相關情況。


    “香格裏拉”作為西漠梵教的聖地,在漢傳梵教中知名度並不高,高淼也隻是聽五台山上幾位年紀很大的老禪師說起過。


    和漢傳梵教相比,西漠梵教明顯要神秘和古老很多。


    高淼沉吟片刻,隨即開口道:“‘香巴拉’其意為“極樂園”,為時輪梵法的發源地,不過在之前梵學界一直認為香巴拉是一個虛構的世外桃源,即“極樂世界”,也稱‘壇城’,是不存在的。”


    但是高淼也清楚,麵前這位可以說是華國靈氣堪輿的龍頭人物,之前更是參與過華國的堪輿計劃。


    既然李陽如此篤定,那所謂的‘香格裏拉’秘境可能真的不是空穴來風。


    高淼接著說道:“其實‘香巴拉’這個概念第一次被世人熟知卻不是因為西漠僧人,而是一個外國學者詹姆斯·希爾頓在1933年發表的《消失的地平線》一書。”


    “自出版60多年,印度、櫻花國、尼泊爾等國家都在尋找所謂的香格裏拉,但是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能滿足書中的條件。直到1997年9月,滇南省在中旬縣召開發布會宣布,香格裏拉就在滇南的迪慶縣。”


    “但是這種單方麵的宣布並沒有讓所有世人信服,作者詹姆斯·希爾頓曾說:“世人永遠找不到香格裏拉”


    這些情況李陽也是第一次聽說,訝異道:“怪不得我對‘香格裏拉’這幾個字這麽熟悉”


    高淼接著又聯係五台山的僧人,幫忙尋找‘香格裏拉’的線索,


    那邊的僧侶速度很快,馬上整理出來了一份關於‘香格裏拉’在梵教中的資料。


    “香格裏拉”這一概念源於梵教經典《時輪經》。直到11世紀,梵文經典《大藏經》的《丹珠爾》中才第一次正式記錄和描述了香巴拉國。


    西漠學者阿旺班智達在其論述中這樣描繪香巴拉世界:“香巴拉”是人類馳名的聖地,它位於南瞻部洲北部,其形圓、狀如八瓣蓮花,中心的邊緣及葉子兩邊環繞著雪山,十五的月亮也較之遜色……”。


    西漠梵教的各派高僧大德們則留下預言:“在岡底斯山主峰附近的某個地方,有名叫“香巴拉”的神秘所在地。


    “不過曆史上真正被廣泛認可,能進入香巴拉聖地的隻有西漠梵教的真宗,比如明朝時期的真宗:宗洛巴,曆代真宗和香巴拉也有諸多聯係……”


    說到此處,高淼像是想起了什麽,麵上無比疑惑,


    “不過真君在這色拉寺中,沒有得到關於香巴拉的隱晦信息嗎?”


    李陽聞言一愣:“並沒有,寺中洛桑德尼上師對於相關相關情況也是語焉不詳。”


    高淼眉頭緊鎖:“怎麽會這樣?難道他們缺失了相關的傳承?”


    “相傳,宗洛巴真宗晚年便是在色拉寺的前身甘丹寺圓寂,以肉身布施蒼鷹。”


    高淼神色鄭重:“並且,色拉寺也是西漠梵教中最主要的幾支負責尋找真宗轉世的寺廟之一。”


    ——


    李陽和高淼徹夜長談,秉燭夜書,


    天明後,兩人並沒有立刻啟程前往岡仁波齊雪山,一是李陽現在鑄就陽神在即,二是高淼還想要在寺中收集更多的了解關於‘香巴拉’的相關情況。


    中途李陽也探查了一番高淼體內的那道梵文虛影,


    不過,現在應該不能叫做虛影了,據高淼所說,五台山上諸位禪師陸續帶領著他到各地寺廟參禪,這道虛影聆聽著梵音愈發凝實,幾乎已經快要煉假為真。


    他自己也是一日在閩建的開元寺仁壽塔前聆聽著晨間鍾鼓聲,不知不覺中突破到的先天。


    輕而易舉便成為了無數人羨慕仰望的先天高手,高淼與李陽說起這段經曆時,麵上卻沒有半點欣喜。


    他本就對當和尚沒有興趣,當時因為梵門衰微,同情心泛濫才去五台山當的代理主持。


    這家夥到現在都還沒有剃度,仍舊保留著寸頭,發茬硬的紮人,彷佛這五台山主持對他而言隻是一份組織上要求的工作,幻想著等到哪天梵教支愣起來了,就可以光榮卸任,繼續他的俗人生活。


    李陽笑道:“萬般皆是命,進退不由人,怕是到時候你想卸任都難。”


    高淼的大師形象一秒破功,麵色極其悲慘:“真君,您可別咒我了,我高家可是隻有我一個獨苗,我當主持都是瞞著父母的,你是不知道我羅天大醮曝光以後,我媽都快把我電話打爆了。”


    聽著高淼的訴苦,李陽這才察覺到,原來,這位已經可以正襟危坐的麵對數萬民眾的高淼禪師,在內心中仍舊是那位在白雲山上迷茫苦惱的青年。


    兩人又聊了很多,高淼還與李陽講了些他神遊後內地發生的諸多大事。


    早晨八點,雪山之上的第一縷陽光照耀在草原冰麵上時,李陽仍舊照常擺攤,算卦解簽。高淼則是去向寺內喇嘛借閱經卷典籍。


    剛剛擺好攤位,李陽便看見街道的寺廟旁小心的探出一個腦袋來,黑亮黑亮的瞳孔溜溜轉動。


    “大鍋!”


    天寒地凍,路上的還看不到多少人,李陽沒想到小卓瑪這個蠢豆豆一大早就已經在自己擺攤的地方蹲守,


    眼看李陽沒有不耐煩的意思,穿著襖衣的小卓瑪這才屁顛屁顛的朝著李陽跑來。


    “大鍋,我來找你啦~”


    小卓瑪臉色紅彤彤的,一把抱住李陽的褲腳,可憐兮兮,擔心李陽趕她走,


    “你阿帕呢?”


    “他還在睡覺!不過我跟他說了我要來找你,他也同意了!”


    “那你一個小孩子又不上學,又不上班,起這麽早幹嘛?”


    “要聽故事啊!我們拉鉤過,你要給我說剩下的故事的!”


    在小卓瑪的世界裏,原本第一快樂的事情便是吃飯,現在又多了一件,便是聽李陽講故事。


    “你們的洗禮賜福儀式什麽時候開始?”


    “三天以後!”


    得,李陽無法,堂堂的白雲妙法真君總不能欺騙幼女,於是便在解簽的空閑時候和小卓瑪天南地北的瞎扯。


    小孩子的好奇心其實很好滿足,小卓瑪倒也聽話,每當有客人來的時候,即使聽到關鍵時候,也會乖乖的等李陽把簽解完,再繼續後麵的內容。


    於是在嚴寒的冬日之下,白色的色拉寺廣場,一大一小兩個家夥依偎著,傳出銀鈴般的笑聲。


    中午時分,巴桑來過一次,不過看到女兒和李陽相處融洽,不敢打擾,意識到這是小卓瑪天大的福緣,送上食物後便安靜的退去。


    到了下午時,高淼的探查似乎有了結果,後麵跟著一個年輕紅衣喇嘛,匆匆的來找李陽,


    看到李陽竟然在給凡人解簽算卦,高淼並沒有表現出太多驚訝,這位自從認識以來為人處事向來天馬行空,無法琢磨,


    高淼率先開口:“我記憶果然沒錯,色拉寺的確是有關於香巴拉記載的,不過……”


    高淼身後的年輕喇嘛立馬麵色大變,接過話頭上來行禮:


    “不瞞居士,寺內之前確有不少關於真宗還有‘香巴拉’的記載,不過那些經籍都被噶瑪·彌覺多吉上師帶走了,噶瑪·彌覺多吉上師向來獨居雪山,所以我師傅洛桑德尼也不太清楚相關內容。”


    得,李陽看著年輕喇嘛有些急切的語氣,多半是洛桑德尼擔心自己還有高淼兩人誤會色拉寺隱瞞了什麽,這才急切的派人過來解釋。


    “噶瑪·彌覺多吉常年都不下山嗎?”


    “不錯,我進寺十餘年,隻每年見噶瑪·彌覺多吉上師一次,一般隻有牧民兒童洗禮賜福時他才會現身指引。”


    李陽聞言和高淼傳遞了幾個眼色,至少從目前來說,年輕喇嘛所言之事不像作偽。


    李陽點點頭:“行,我知道了。”


    眼看李陽點頭,年輕喇嘛的神色這才一鬆,知道此事暫且過去了。


    此時的小卓瑪看到有人來,乖巧的坐在小馬紮上,托著臉蛋看著幾人談話。


    那個年輕喇嘛解釋完了倒也不走,反而是退後一步站立在高淼身旁,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李陽的錯覺,他似乎在這年輕喇嘛的眼神中捕捉到絲絲崇敬,


    高淼觀之很是無奈:“明加禪師,我說過了,我對參觀遊覽色拉寺的興趣不大,你不用再跟著我了。”


    年輕喇嘛聞言立馬慌張起來,語氣卻不敢加重:“高淼上師,這是我師傅給我的命令,上師遠道而來,我們寺廟自然需要好生招待,展示寺廟風采……”


    “我不需要。”


    高淼毫不客氣地拒絕。


    開玩笑,在內地他陪著一群老和尚不知道逛過多少寺廟了,都看吐了,雖然是漢傳的,但是在他看來兩者風景文物差別不大。


    李陽本不想插手他們的事情,一轉身卻看到坐在馬紮上的小卓瑪眼神異樣,


    這小妮子一直生活在草原,怕是還沒有看過完整的色拉寺。


    一念起,加之講了這麽久也有點口幹舌燥,李陽當即擺手,義正言辭的打斷了兩人的說話,


    “高淼,既然這是人家色拉寺的盛情,你就不要拒絕了吧,剛好放鬆幾天。”


    說著李陽直接把懵懵的小卓瑪拉起來,將小手塞進高淼的手上。


    高淼同樣一臉懵逼,立馬領悟了李陽的意思,


    真君你不講武德!


    這是要我做德華,當牛做馬幫忙帶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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