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巴掌沒能落下來,沈雲徽望著沈音柔含淚又含著威脅的雙眸,隻覺得自己跟她一樣可笑。


    “沈音柔,你變了。”


    變得惡毒善妒,變得愚昧無知,變得不像年幼時牽著他的袖口,在他身後軟糯可愛叫他哥哥的小妹了。


    沈音柔渾然不覺,待沈雲徽疾步快要走出大殿,她才低啞的嗚出一聲,“哥哥棄我……”


    沈雲徽心髒似被驚雷擊中,走出衍慶宮的每一步,都是竭力又微顫的。


    他不能直接出宮,去了蕭傾瀾麵前請罪,說他壞了宮規,已去探望沈音柔多次,自請罰俸,且於沈家祠堂罰跪三日,以贖其罪。


    蕭傾瀾望著他,眸色深沉,最終沒說什麽,同意了。


    無霜殿的事,沈雲徽就這麽替沈音柔戴罪了。


    但他回到沈家,即便無人監督,跪祠堂這三日,也是不敢有片刻鬆懈的。


    沈太傅已經去京郊療養,沈雲徽便是沈家家主,家主自行罰跪於祠堂,家中上下人等,亦是惶惶。


    連沈夫人都帶著兩個孩子,跪在小佛堂裏,與沈雲徽一同受罰。


    沈雲徽跪了一整日,到夜裏也水米未進。


    長隨來送飯,隻勸他要愛惜身體,整個沈家上下都一同為他擔憂。


    沈雲徽薄唇幹枯,動了動,“夫人和孩子們可用飯了?”


    長隨搖頭,“夫人說,大人不用,她和小少爺們也一同陪著,一家人共同進退。”


    共同進退……


    沈雲徽心頭歉疚,“傳我話,讓夫人帶少爺們起身,用飯,帶他們睡覺,不必陪我。”


    “可夫人和小少爺們也不肯。”


    “家主命令。”


    長隨連忙跪下,“是,小人知道了。”


    他連忙去給沈夫人傳了話,沈夫人也遵從沈雲徽的命令。


    隻是沈雲徽過的煎熬,他麵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供奉著太皇太後的畫像,內心一遍遍被沈氏家規和家族前程鞭笞著,卻總忍不住回想起沈音柔。


    她說,哥哥棄我。


    他何曾舍得棄了她。


    沈家嫡女不止她一個,清雅貌美,滿腹詩書,能入宮侍君的,又何止她一個?


    他都不給她們機會罷了。


    可她一再犯君,一再出錯,他又能包庇她到什麽時候?


    包庇到她大錯鑄成,將整個太傅府,連同沈家一起葬送了的時候嗎?


    那時,他還有何顏麵見祖父,有何顏麵見太皇太後,有何顏麵,見沈氏諸位先輩?


    沈家基業,綿延百年,是多少人的心血才鑄成的!


    沈雲徽煎熬的痛苦,臉色一夜寡白。


    長隨第二日來見他,求他吃些東西,別熬壞了身子。


    沈雲徽依舊不肯進食,他吩咐長隨,“叫夫人想辦法去……幫一幫妹妹。”


    長隨懵懂,可他依舊將話傳給了沈夫人。


    沈雲徽抬起頭,麵對列祖列宗的牌位,不敢喝水,不敢進食,更不敢彎一分脊梁。


    他仰頭看著太皇太後的畫像,似乎在誠心的對她老人家懺悔。


    “姑祖母,孫兒再縱妹妹一次,就一次……”


    衍慶宮。


    蕭傾瀾久不踏足,來的時候,眉眼間都是一抹冷淡的神色。


    沈音柔一襲素白繡蘭花的齊腰襦裙,清雅秀麗,又帶著幾分蒼白脆弱。


    她記得原先裝扮成這樣,蕭傾瀾都會覺得她柔弱,叮囑她多穿些,小心著涼。


    如今已是深秋,她如此穿著,滿身的涼意,跪在蕭傾瀾麵前,祈求他的憐憫,盼他能如過往那些年一樣,關心她,愛護她。


    可她等不到。


    蕭傾瀾來了,隻問她:“你宮裏的人,確定是因為被顧才人傷了臉麵,慚愧自戕?”


    沈音柔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心神俱僵。


    還是身後的沈夫人輕咳了一聲提醒,她才回過神:


    “是,皇上明鑒,昨日翠雲回來便一直跟臣妾磕頭請罪,說她未能完成臣妾的命令,沒讓顧才人收下臣妾的心意,反倒丟了臣妾的臉麵……


    臣妾也未曾怪罪她,隻是讓她下去做事,今早遲遲不見她來侍奉,便派容祁去看她,發現她已經,自縊在後殿角落裏了。”


    沈音柔說完便流淚,自責愧疚,讓她原本就單薄的身子,更顯淒愴。


    她心疼下人,憐憫又體恤,是仁善之主。


    可一番對比,便顯得顧清顏嬌縱跋扈!


    皇上抬她入宮第二日,初封才人,與沈音柔的淑妃之位相差甚遠,她便敢如此不敬!


    傳到前朝,文臣銳筆,不知會怎麽批駁她嬌蠻不敬,輕慢宮妃。


    實是大罪。


    蕭傾瀾眉心微折,他讓人把顧清顏和賢妃都叫來了。


    沈夫人這趟入宮,也向他提及了賢妃的事,昨日顧清顏下了沈音柔的臉麵,賢妃也沒閑著。


    也給沈音柔找了點難堪。


    她倆同為宮妃三年,雖然明爭暗鬥,較勁了許久,這樣的小事屢見不鮮,可沈音柔宮裏死了個二等宮婢,這事就不能善了了。


    賢妃在來之前便聽說了,相比顧清顏的冷靜,跪在大殿裏便一言不發,她先來便認錯,說自己忝為眾妃之首,卻未能約束新晉宮妃,還生了齟齬。


    她自請處罰,願蕭傾瀾能夠息怒。


    蕭傾瀾覷了一眼跪伏在麵前的人,眸色依舊冷凝,“賢妃認錯倒是快,受完此罰,該依言警醒,不再有此錯處才是。”


    崔婉凝泣涕漣漣,“是,臣妾認罰,以後定不會再犯了。”


    她不敢抬頭,對蕭傾瀾既畏又敬,泣涕聲中還有對他的纏綿情思,曖昧綺夢。


    可蕭傾瀾素來是懶得回應的。


    隻有輪到他處罰顧清顏的時候,他是真動了怒,“顧氏驕狂,於今日起不許與各宮走動,替太皇太後抄《菩提經》祈福,抄的什麽時候反省知錯了,再出宮門!”


    顧清顏垂眸叩首,“臣妾領罰。”


    隻此四字,沒有一句多言。


    蕭傾瀾攜薄怒而去,也沒有理仍跪著的人,對後宮的態度,也如從前一般清冷。


    殿中三個女人,有兩個都是心有不服的,唯有顧清顏,她向賢妃和沈音柔告辭之後,便回宮受罰去了。


    相比賢妃,她受的罰又是最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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