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惠皇帝,名盈,乃高祖之長子,在位七年,諡曰孝惠。漢家世世稱孝,謂能世守先業之故也。


    原文 帝怪相國不治事,參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朕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與蕭何定天下,法令既明。陛下垂拱,參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參為相國三年,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較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淨,民以寧壹。”


    直解 惠帝即位之初,曹參既代蕭何為丞相,凡事都遵依著蕭何的行,無所改變。惠帝見曹參如此,心裏疑怪,道他為相國,天下這許多事,為何都不理會?曹參因問帝說:“陛下自家看聰明聖武,比高帝如何?”惠帝說:“朕怎敢上比先帝?”曹參又問:“陛下看臣才能,比前任的蕭何如何?”惠帝說:“卿似不如蕭何。”曹參因說:“陛下這話說的是,陛下果然不如高帝,臣果然不如蕭何。夫以高帝之聖武,蕭何之賢能,共起布衣,平定天下。東征西伐,經曆過多少人情事變;熟思審處,立下法令以貽後人。既已明白停當,無可改變,今日但安享其成,陛下垂衣拱手於上,臣等奉法守職於下,一一都遵依著前麵的行,不至失墜就好了,何用多事而紛更之乎?”於是惠帝乃以曹參之言為然,更不疑怪他。曹參為相國三年,海內治安,百姓樂業,民間做成歌謠說道:“蕭何為法,較若畫一。”言蕭何定的法度,較然明白,甚是齊整也。“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言曹參代何為丞相,謹守他的法度,無所失墜也。“載其清淨,民以寧壹。”言他能守法勿失,清淨不擾,而民亦有所遵守,都安寧而齊壹也。然當是時,天下甫定,又當高帝、蕭何開國之初,紀綱法度,事事齊整,為曹參者,隻宜安靜守法,與民休息,蓋審時度勢,不得不然也。若承平日久,人心怠玩,法度廢弛,則又當修舉振作一番,乃為久安長治之道。若不審於時勢之宜,因循偷惰,曠日廢職,而借口於曹參之安靜,則將至於頹靡廢墜而不可救矣。此又為君為臣者之所當知。


    原文 冬,太後議欲立諸呂為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後不悅,問左丞相平、太尉勃,對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後稱製,王諸呂,無所不可。”太後喜。罷朝,王陵讓陳平、絳侯曰:“始與高帝啑血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後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何麵目見高帝於地下乎?”陳平、絳侯曰:“於今,麵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


    直解 太尉,是漢時掌兵之官。盟,是約誓。啑血,是盟時取牲血塗之口旁,相與發誓,以堅其約也。惠帝既崩,呂太後臨朝稱製,改建元年。是年冬,議欲立他家的子弟為王,恐大臣不肯聽從,因試問右丞相王陵。王陵對說:“比先高帝與群臣殺白馬而立盟誓說:‘後來若有不是劉家的子孫得立為王者,便是亂臣賊子,天下共興兵誅之。’高帝之約如此,今封呂氏為王,豈不背約?臣竊以為不可。”呂太後聽王陵這等說話,心中不喜,又問左丞相陳平與太尉周勃。這兩人知呂後之意已定,徒然分辯無益,且故意應承說道:“高帝定天下,王劉氏子弟;今太後臨朝稱製,王呂氏子弟,各封同姓,有何不可?”呂太後見二人聽從,甚喜。朝罷,王陵因怪責陳平、周勃說道:“在先與高帝啑血為盟時曾說:‘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那時你每豈獨不在耶!今高帝去世未久,口血未幹,言猶在耳,何忍就背了盟約、阿順太後的意思,欲王諸呂?且你每縱阿意取容於此時,他日何麵目見高帝於地下乎?”陳平、絳侯對說:“當這時節,據理守法、麵折廷爭,我兩人不如你;到後來用計策,誅僭亂,保全社稷而安定劉氏,那時節恐你又不如我等了。”王陵知他二人自有算計,不是阿意,遂默然無以應之。夫三子所言,正變不同,要其心忠於劉氏則一而已。然王陵之守正、陳平之多智、周勃之安劉,高帝在前已都看定了。當諸呂擅權之時,若不得此三人,則漢之社稷豈不危哉!故人主欲為子孫長久之計者,唯在貽之以賢臣而已。


    原文 陳平患諸呂,力不能製,恐禍及己,嚐燕居深念。陸賈往,直入坐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則天下雖有變,權不分。君何不交歡太尉?”平用其計,兩人深相結,呂氏謀益衰。


    直解 初,呂太後欲立諸呂為王,陳平不得已權且依順。及諸呂既王之後,遂擅權用事,氣焰日盛,有圖危劉氏之心。陳平心裏憂慮,自度力不能製他,恐一旦亂起,宗社不安,禍及其身,每退朝閑居時,獨自一個坐著尋思,求所以安社稷之計而不知所出。那時太中大夫陸賈是個極有見識的人,一日去候見陳平,隻見陳平正在那裏坐著思想。陸賈也不待通報,徑走到裏麵坐著,因問陳平說:“丞相這等深思,豈非患諸呂之難製乎?今有一個計策獻與丞相。因言國家文武之權在將相兩人。方天下太平無事,人之所注意者在於相;及至有事之時,人之所注意者在於將。國家之有將相如左右手一般,若為將與為相的彼此和調,同心共濟,則文武之士便都和豫而歸附,無有觀望疑貳之心。士既豫附,則上下同心,氣勢自壯。那時天下就有變動,我這裏將相協和,事權歸一,呼吸轉移,號令措置都在我掌握中矣。今丞相當國,太尉周勃為將典兵,隻怕太尉不與丞相同心,便有掣肘。為今之計,莫若先致私款,與太尉交好,這便是將相調和了。縱是諸呂有他謀,你二人同心合力,製之何難?”於是陳平聽用陸賈計策,交歡於周勃。兩人深相結納,文武之士都齊心歸附。呂氏諸人知道朝廷有人,也畏懼而不敢動,反謀從此益衰。其後左袒一呼,諸呂就戮,卒仗太尉之力,繇陸賈發其端也。若陸賈者,真智士哉!


    原文 呂祿、呂產欲作亂,憚絳侯、朱虛等,猶豫未決。絳侯使酈寄紿說呂祿以兵屬太尉。太尉入軍門,行令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


    直解 猶,是犬名,犬隨人行,每豫在前,待人不得,又回迎候,故人之處事無決斷者,謂之猶豫。紿,是欺哄。袒,是脫袖露肩。漢時兵製有南北軍,北軍專主巡徼京師者也。呂太後既沒,呂祿、呂產沒有倚靠,自知名器不正,恐禍及己,欲要謀為叛逆,又怕絳侯周勃、朱虛侯劉章等都是有本事的,恐一動便為所製,因此遲疑猶豫而不決。絳侯乃先其未發,設計令呂祿等平素相厚的人叫做酈寄,哄呂祿說道:“你如今握著重兵,大臣每都心裏懷疑,恐一旦禍起,不如解去將印,把兵權付與太尉,則人心自安,呂氏可以長保富貴矣。”呂祿信其言,遂解將印授與周勃。周勃既得了兵權,始入軍門,遂下令說道:“你眾軍士每,如今要向劉家,還是要向呂家?若是要向呂家的,便袒其右肩;向劉家的,袒其左肩。”於是一軍中人都是左袒。周勃見得人皆為漢,無有二心,遂帥領北軍,分頭差人將呂後家的人盡數拿了,不論男女長幼盡皆斬之。從此呂氏之禍始息,漢之社稷始安,皆陳平之謀,周勃之力也。然使呂太後當時不立諸呂為王,不使之掌握兵權,幹預朝政,則其禍亦未必至於此。是呂後之所以厚其族人者,實乃所以深禍之也,豈非千古之鑒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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