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帝,本胡人,李克用養子,名嗣源。莊宗遇弑,諸將立之,在位八年崩。


    原文 天成元年,初令百官五日一赴內殿起居,轉對奏事。


    直解 天成,李嗣源年號。內殿,人君宴處的殿,為起居注處。時元年,先著文武官僚間五日,齊到內殿起居處,將國家事務,舉朝君臣商量問答,以證是非緩急。


    原文 以馮道、趙鳳為端明殿學士。唐主目不知書,四方奏事,皆安重誨讀之。重誨亦不盡通,乃置端明殿學士,以道、鳳為之。


    直解 馮道,晉王朝掌書記的。趙鳳,人名。端明殿,王朝內殿,人君視朝之殿。至是擢二人為端明殿學士。但唐主是個卒徒之輩,何曾識得書籍文理,每臣下奏事,都著安重誨侍讀於前。然重誨於文理亦未盡通曉,乃特置端明殿學士,以馮道、趙鳳為之。


    原文 二年,唐以馮道、崔協同平章事。時議置相,孔循薦鄭玨、崔協,而任圜欲用李琪。玨素惡琪,故循力沮之,謂安重誨曰:“李琪非無文學,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足以儀刑多士矣。”他日議於朝,唐主曰:“吾在河東見馮書記,多才博學,與物無競,此可相矣。”他日安重誨謂任圜曰:“今方乏人,協且備員可乎?”圜曰:“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協,是猶棄蘇合之丸,而取蛣蜣之轉也。”竟以馮、崔為相。


    直解 馮道,前晉用以掌書記的。崔協、孔循、鄭玨、李琪、任圜、安重誨是個人。當時唐主用馮道、崔協拜相,同平章事。先是朝中議立宰相,孔循薦舉鄭玨、崔協二人,而任圜要用李琪。但是鄭玨平素極怪李琪,所以孔循合力阻抑他,對安重誨說道:“李琪不是道他沒有文才學術,隻是他不廉,便貪財耗國必然者。若是擢用宰相,必得鎮重嚴肅,器量風度可以作法天下士民的方好。”至他日朝中議置相,唐主說道:“吾向在河東時,嚐見馮道掌職書記,才思也多,學問也博,其餘交人際物,並不存計校爭競之心。這樣人可立為宰相了。”另一日安重誨對任圜說道:“今天下正少有才有學的人,崔協聊以備官員數可否耶?”圜對道:“明公擇相,不用李琪,而用崔協,這就是棄撤蘇合丸之貴重有益於養生,而取蜣螂所弄之丸也。”蜣螂,穢蟲,在桑樹下,把人矢弄成丸,如彈子光潤圓轉,人力不及。丸成,脫殼成蟬飛去。此蟬脫,醫家用之,此似貴重之藥,譬喻李琪,有益於天下國家。以無用之絕譬喻崔協,無補於天下國家。任圜說得如關係,而唐主竟相了馮、崔。


    原文 初,晉陽相者周玄豹嚐言:“唐主貴不可言。”唐主欲召詣闕,趙鳳曰:“玄豹之言已驗矣。若置之京師,則輕躁狂險之人輻輳其門,爭問吉凶,非所以靖國家也。”乃就除光祿卿致仕,厚賜金帛而已。


    直解 周玄豹,是精於風鑒之人,嚐相唐主說:“其貴不可量。”隱然說他帝王之相了。那時唐主記其相法之高,要征召他到廷闕之下。在廷端明殿學士趙鳳進言道:“周玄豹風鑒已合於今日了。若是留之京師,則輕浮躁妄之輩、狂肆險輩,躋塞其門,如乘車中輻輳相屏,以來爭前叩問吉凶,以圖僥幸。必至令人若狂,競集一處,甚非所以安靖國家之人心也。”於是除光祿卿官銜致仕,又厚賜他金帛,使之實用的。


    原文 唐以石敬瑭為侍衛清軍都指揮使。


    直解 石敬瑭,唐主的愛婿,與他為侍衛清軍都指揮使,如殿前宿衛將軍之職。


    原文 四年,唐主與馮道從容語及年穀屢登,四方無事,道曰:“臣昔在先王幕府,奉使中山,曆井陘之險,憂馬蹶,執轡甚謹,幸而無失。逮至平路,放轡自逸,俄而顛隕。凡為天下,亦猶是也。”唐主深以為然。又問馮道:“今歲雖豐,百姓贍足否?”道曰:“臣記進士聶夷中詩雲:‘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曲盡田家之情狀。農於四民之中,最為勤勞,人主不可不知也。”


    直解 唐主同平章事馮道閑談及農工輩種田,幾年來秋收,米穀多有收成,軍民食足,四方無災荒寇賊之患,朕心上頗安。馮道因事進規,借那先王李克用事,說道:“臣向年在先王軍府中,遣臣出使中山路,經曆井陘之險危地方,途路崎嶇難行,隻得緊緊持著鞭韁,甚是小心謹慎,所以一路無傾跌失措。及至過了險危地方,到那平坦所在,鞭轡可以稍寬,自家也要安逸少頃,不想反遭傾跌失躓。這不止乘馬行路若此,就是人君治天下,也是這個道理。隻在治天下謹守,如馭六馬委轡,固不是說或遇扮索易絕,六馬易驚,為人上者不可不謹也。”唐主甚道是他說得當理,談豐歉,說太平,便慮到致治未亂,保邦未危,甚可銘心者。唐主又說道:“今年小民田中有收,想是風調雨順,百姓每都有收成,必無告饋的了。”馮道又進說:“今目前之事,歲那得豐豫,小民那能全收。臣看今年農家就是那唐時進士有聶夷中者,賜觀燈宴上,命各賦詩為盛典,夷中頌詩雲:二月賣新絲,先借債納官,約以新絲出還,絲成則賣矣。五月糶新穀,五月借債納官,約以新穀收即還。新穀出,即糶矣。醫得眼前瘡,目前之瘡要醫治,不去治病根,隻要寬得目前之急耳。剜卻心前肉,是絲、穀都為還債去了,下半年何以聊生?就如目前,瘡雖已治,而心頭肉已先剜去,欲求生得乎?農家困苦之光景,於士農工商四類中極為勤苦。凡播種耕耘,收斂水旱蟲蟊,那樣不是時時刻刻在心,件件種種盡力。人主居九重之位,崇高富貴,焉知民間之勤苦至於如此。人雖說道年歲豐登,不知到收成日子,那補得一年辛苦之報。人主知,則民受賜;不知,則民受虐。君無忘聶夷中之詩,嚐為省念之。斯馭民如馭馬,無災荒外侮之侵,而國治矣。”


    原文 三年,唐初刻九經板印,賣之。


    直解 九經者,《孝經》一、《論語》二、《孟子》三、《毛詩》四、《尚書》五、《周易》六、《周禮》七、《禮記》八、《春秋》九,總為九經。命這九經用木板鐫刻出印之,賣與天下行之。


    原文 唐少卿康澄上疏曰:“國家有不足懼者五,有深可畏者六。陰陽不調,不足懼;三辰失行,不足懼;小人訛言,不足懼;山崩川竭,不足懼;蟊賊傷稼,不足懼。賢人隱匿,深可畏;四民遷業,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恥道消,深可畏;毀譽亂真,深可畏;直言蔑聞,深可畏。不足懼者,願陛下存而勿論;深可畏者,願陛下修而勿失。”唐主優詔獎之。


    直解 少卿,官名。周有六卿,漢有九卿,梁有十二卿。宋亦六卿,每一卿有正卿,有少卿。當唐朝康澄為少卿之官,上奏疏一通,疏中說道:“國家有可懼而猶不足懼者五件事,有人不知畏而最可畏者六件事。夫氣化有陰陽,太極靜而生陰,太極動而生陽,不可垂舛,一不調,人必懼,不知可懼不在是。三辰,日月五星,日月昏蝕,五星失度,是天變也。人君省愆官司救護是懼,不知可懼不在是。小人逢迎尊貴,陷害善良,惡黨烏合,造言生事,旁勸懼之,不知可懼不在是。山穀崩頹,川澤涸竭,此地變也。當伊洛竭而夏亡。最可懼,不知可懼不在是。禾稻之災,或蝗蟲殺稼,為五穀之蟊賊,秋成何望,人必懼。不知可懼不在是。這五件可懼而不足懼的。夫賢人,國家之楨幹,人主之佐理,倘或掛冠,或棄家,則國無賢人,誰與共理?人不覺其可畏而深為可畏。四民者士農工商,各有專業,倘一不售,必然改業,或有地理不仁,必然遷居,似不足畏,而深為可畏。上下者君臣父子主仆便是。上該以誠信寬厚待下,下該忠孝盡力事上。苟上以虛縻,下以虛奉,則國事日非,離心離德矣。人不知畏,而深為可畏。禮義廉恥,國之四維。若寡廉鮮恥了,有位者竊位苟祿,無位者為奸為盜,人不覺可畏,而深為可畏。毀人者惡而謗之,譽人者愛而讚之。一失真,把賢人說壞,不肖讚揚,是非混亂,好惡任口,人為簧鼓,不覺可畏,而深可畏。直言所以救過規失,臣直則主聖,友直則過寡。古聖賢告之則喜,聞之則拜,不然,怙惡終身,不覺可畏而深為可畏。這六件以不足畏而深可畏的。前五件不足懼的,臣望吾君件件要留意;後六件深可畏的,臣望吾君件件修省勿懈。”唐主見康澄所奏疏言,下詔褒嘉賜之。


    原文 四年,唐主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在位八年,年穀屢豐,兵革罕用,校於五代,粗為小康。


    直解 唐主每夜退朝之後,到禁中焚香,對天祝頌說道:“我李嗣源本是沙陀兵馬李昌國子,李克用養子,原不是中國人,為亂世被眾軍士所勉強推立為主。惟願天心思治,早早生出聖人來,為天下萬民之主,天其勿緩哉!”唐主在君位,止曆八年,不能永久。但是每年豐穀熟,民樂有年,敵國罕侵,束兵息馬,人無爭奪,據五代之君,比之如明宗之世,雖非漢文、景之盛,亦小小平安世也。彼嗣源胡人耳,每以國泰民安留意,天意遂以豐安應之。今日堂堂天朝,順天應人,以為萬生民主者,可不以民事留心,國計係念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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