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低頭看向她,眼神有一瞬間的凝滯。


    隔著麵具,羅薇也能看到他發懵的臉。


    她衝特洛伊眨了一下左眼,示意他趕緊回答。


    特洛伊的腦子裏全是“雇主她又在玩什麽遊戲”,嘴裏反射性地配合道:“您高興就好。”


    一旁的奴隸販子早在羅薇說出那句話時就停了下來,聽到特洛伊的回答,下巴緩緩掉了下去。


    沒想到這位貴族小姐這麽、這麽……他找不出一個合適的形容詞,但他更沒想到這位騎士這麽縱容這位小姐。


    但話又說回來,他們這裏有好多老弱病殘的奴隸賣不出去。


    這些奴隸幹不了重活兒,一直養著浪費糧食,弄死了埋地裏費勁兒,燒他們又廢柴,扔郊外還容易招來野獸,簡直是累贅。


    要是這位愛發善心的小姐真的將他們都買走,那他們可真是要謝天謝地了。


    奴隸販子眼珠子一轉,這可是筆大買賣,絕對不能錯過。


    “尊貴的小姐,”奴隸販子立刻說道,“那些奴隸可真是好運,遇到您這麽善良的主人!”


    “您不知道,這段時間天寒地凍的,我們這生意也不景氣,拿不出多的錢來買糧食,好多奴隸都餓死了。”


    “他們遇到了您,可算是撿回了一條命,您真是一位仁慈的貴族小姐。”


    “餓死,天呐!”羅薇露出憐憫的神情,“他們真是可憐,既然如此,我就把他們都買下來吧。要多少錢,特洛伊,你給一下。”


    什麽,他給錢?


    特洛伊緊張地捂住了自己的錢包。


    奴隸販子還以為他現在就要給錢,忙道:“不不,尊貴的小姐,請您稍等一下,這件事小人做不了主,我先去請示我們首領。”


    “你們的首領?”羅薇疑惑地問。


    “是的,我們的首領是布尼安大人,這裏的生意都是他的。”


    沒有強硬的後台,誰敢做人口買賣?


    奴隸販子彎腰道:“尊貴的小姐,您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請布尼安大人過來。”


    羅薇百無聊賴地點了一下頭:“行,你去吧。”


    奴隸販子恭敬地退了下去,一出帳篷,立刻小跑著去了另一個方向。


    帳篷裏,特洛伊困惑地看著羅薇:“你買那麽多奴隸幹什麽?”


    羅薇托腮道:“培養一支奴隸大軍啊,我說過,我身後的勢力不方便在這裏出手。”


    “用來練兵的無主之地已經找到了,可是兵呢?去哪裏招募?”


    “沒有比奴隸更好的兵源了。”


    “可是奴隸……”特洛伊還是覺得不合適。


    奴隸既不忠誠,也不英勇,他們怎麽能組成軍隊?


    在這個時代,各國的軍隊基本上都是由貴族子弟組成的,士兵身份最低也得是個平民,奴隸根本沒有當兵的資格。


    如果遇到戰爭,國王還會聘請雇傭兵,上戰場的士兵裏絕大多數人都是雇傭兵,騎士一般不上前線。


    奴隸,根本沒有武器裝備,也沒有戰鬥素養,他們拿什麽打仗?


    特洛伊臉上滿滿都是不讚同。


    “特洛伊,”羅薇認真的看著他,“你知道嗎,我們那裏有一個平民說過一句話,流傳了幾千年都不曾被時間磨滅。”


    特洛伊:“什麽話?”


    羅薇撐直了後背,神色高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特洛伊渾身一震,這句話有著神奇的魔力,他好像掉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死水一潭的大腦被它扣開了一扇透光的大門。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是啊,這不就是他一直以來想說的話嗎?


    紅發就是惡魔嗎?身上有邪神印跡就是邪神信徒嗎?附庸就永遠是附庸嗎?


    明明他也在追求自由,他也不甘心被別人掌握命運,甚至背叛了王國和主人逃到這裏,追隨了一位新的雇主,為什麽他還看不起奴隸?


    如果當初他沒有被執行死刑,以他的罪名,多半也會被貶為奴隸,罰去邊疆做苦役。


    奴隸不是天生就是奴隸的,貴族的祖先也不一定是貴族,所以奴隸跟他有什麽區別?


    奴隸隻是缺少武器,隻是缺乏練習,要是他們和他接受一樣的教育,不也能成為一名騎士嗎?


    特洛伊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感到羞愧,也為羅薇的高尚人格感到敬佩。


    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羅薇告訴他說:你們才是這片大陸真正的主人。如果你自己都厭棄自己,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那時候他就覺得,她像一位堅守在時間長河裏的智者,默默地記錄著世間的曆史,孤獨地為沉默的人們書寫真相。


    現在,他又再一次認識到,她的思想有多麽深邃,而他的認知有多麽淺薄。


    他永遠都追不上她的腳步,永遠。


    “噔噔噔……”


    帳篷外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緊接著,門簾被一隻粗糙的大手掀了起來。


    羅薇和特洛伊同時看去,隻見蒼白的背景下,一束火紅像朔漠的寒風一樣雷厲風行地吹了進來。


    來人是個四十歲左右的虯髯大漢,他的肩膀寬闊得像一座山丘,粗礪的臉被一圈紅色的毛發包裹著,綠色的眼睛像北地冰雪覆蓋下的青色鬆林,在歲月的積澱中落下了一筆濃墨重彩。


    奴隸販子的首領,竟然是一個紅發人。


    特洛伊頓時怔住,垂在腿側的手不自覺地蜷了蜷。


    同為紅發,他隻敢躲藏在鬥篷深深的帽簷裏,像一隻見不得光的鼴鼠,對方卻大大方方地把頭發露了出來,眼神淩厲又驕傲。


    虯髯大漢掃了他們一眼,目光微不可察地從特洛伊的劍上刮過,落到了羅薇的臉上。


    “尊貴的小姐,我是紮克利·布尼安,這片場子的主事人,聽說您想買下我這兒所有的奴隸?”


    紮克利一進門就談起了生意,直白得讓人驚訝。


    他說話時濃密的紅胡子不停地抖動,讓羅薇想起了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綽號“巴巴羅薩”的腓比烈一世。


    巴巴羅薩,就是紅胡子的意思。


    紮克利粗獷的風格帶給人強大的壓迫利,連特洛伊都緊繃了起來,但羅薇還是悠閑地坐在鹿皮椅上,純黑的眼睛裏透露出一絲絲好奇。


    “原來是布尼安先生,”她彎起了溫柔的唇角,“我名羅薇,羅是我的姓氏。”


    “羅……羅薇小姐?”紮克利皺起了紅棕色的濃眉。


    姓羅,名薇,名字卻叫羅薇,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在紮克利疑惑的時候,羅薇按著扶手站了起來:“布尼安先生,我想知道,你這裏有多少奴隸呢?”


    “你要多少?”紮克利問。


    羅薇淡笑:“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哈哈哈哈,”紮克利仰起脖子發出一陣狂笑,笑完他低頭看著眼前這個稚嫩得像剛爬出鳥巢的少女,語氣玩味道,“我這裏可不是貴族小姐逗樂的地方。”


    他舉起了一隻硬邦邦的拳頭,向羅薇展示:“看到了嗎,我能用它一拳砸碎你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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