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燈明亮,陰冷的石室內煙熏霧繞。


    今天的香薰氣味有所不同,是柔和清新的百裏香。


    阿爾弗烈德將百裏香的青藤放進小金爐裏燃燒,淡雅提神的芳香隨著煙霧的飄蕩浸染了每一寸空氣,嗅入鼻腔會感受到一絲絲清涼。


    斐瑞跪坐在小爐旁邊,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我的孩子,告訴我,你聞到了什麽?”阿爾弗烈德聲音輕柔地問道。


    “是勇氣,教父,”斐瑞睜開眼睛,“我聞到了勇氣的芳香,它使我的神思更敏捷,身體更有力量。”


    古希臘人將百裏香視作勇氣的來源,他們會在神壇前焚燒百裏香的莖葉,使廟宇變得無比芬芳。


    在中世紀歐洲,百裏香也是勇氣和尊貴的象征,婦女會在騎士出征前獻上百裏香,祈求神明賜予戰士們勇氣、勝利和平安。


    “不錯,這就是神對我們的恩賜。”阿爾弗烈德讚許道,“神賜予我們芳香環抱,又賜予我們勝利的榮光,孩子,你不應該感到氣餒,因為你有神明的照耀。”


    “我知道了,教父,我不會因為輸給希瑞亞就沮喪的,勝利終將站在我們這一方。”斐瑞鏗鏘有力地回答。


    阿爾弗烈德淡笑著蘸了蘸杯中之水,輕點在斐瑞的額頭上:“孩子,你是勇敢的光明戰士,去吧,不要讓眷顧你的神明失望。”


    “是,教父!”


    斐瑞恭敬地退出了石室。


    石門推開,布魯斯立刻撫胸向斐瑞行禮:“王子殿下。”


    “布魯斯叔叔,”斐瑞回以頷首禮,“辛苦您在門外等候了。”


    “我的榮幸。”布魯斯說。


    斐瑞:“教父還在裏麵等您,那我就先走了。”


    “殿下慢走。”


    布魯斯抬起頭,目送少年離開,轉身進了石門。


    “親王冕下。”


    進入石室後,布魯斯穩步走到阿爾弗烈德身前三米處,單膝下跪行禮。


    阿爾弗烈德看了他一眼,後仰身體靠在椅子上:“失敗了?”


    “親王冕下智慧無雙,”布魯斯低頭匯報,“那三個可疑的平民喝了聖水沒什麽反應,不過屬下又有了新的發現。”


    “希瑞亞中級小隊裏有一個叫赫瑟爾的少女,她似乎很抗拒服用聖水,我已經讓安托萬和沃爾去盯著她了。”


    阿爾弗烈德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喝了聖水沒反應,你確定他們喝了聖水?”


    布魯斯肩膀一顫:“屬下也不確定,但希瑞亞的教授和沃爾都是這麽說的,沃爾說他親眼看到他們喝下了聖水。”


    阿爾弗烈德閉了閉眼睛:“把你們看到的聽到的從頭到尾給我講述一遍,不要有任何遺漏。”


    “是,親王冕下。”


    布魯斯組織了一下語言,慎之又慎地從他們將聖水瓶和魔藥瓶故意弄混發給希瑞亞開始講起,一直講到希瑞亞小隊離開結束。


    “……然後我就給他們放了行。”


    阿爾弗烈德聽完臉上反倒露出了興味的笑容:“好一個機智的霧原公主,隻用了一招,就騙過了你們所有人。”


    布魯斯猛然抬頭:“什麽,她騙了我們?”


    什麽時候騙的,他怎麽沒察覺到?


    阿爾弗烈德又恢複了溫和平靜的麵目:“照她說的,聖水和魔藥的重量不一樣,靠這一點確實能區分出兩種藥瓶。”


    “但你們怎麽就能確定,她在挑選聖水的時候就沒有故意把一些魔藥和聖水調換呢?”


    “如果我猜的不錯,那三隻老鼠喝的聖水應該是她調換過的魔藥,真正的聖水還在他們手裏。”


    阿爾弗烈德在心裏感歎,羅薇確實很聰明,她先通過講解“密度”博得其他人的信任,又在挑選魔藥和派發藥瓶時掌握了主動權,當著所有人的麵玩了一把燈下黑。


    其實破局的方法也很簡單,布魯斯在門口檢查的時候,完全可以讓他們把剩下的“魔藥”喝下去。


    或者讓神學院的學生去那裏守著,他們有光元素親和力,隻需要打開瓶塞聞一聞,就知道裏麵是魔藥還是聖水。


    但無論以上哪種辦法,他的人都會和希瑞亞的幾位教授鬧個不愉快,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說到底,還是計劃本身有紕漏。


    他應該提前就把魔藥和聖水混和到一起,不給他們耍小聰明的機會。


    想到最後,阿爾弗烈德長歎了一口氣,當初沒有計劃周全,現在思慮再多都沒用。


    好在這出計劃也不算完全失敗,至少告訴了他兩個信息。


    “我原以為羅薇不知道那三個人的身份,現在看來,她不僅知道,還在幫他們隱瞞。”


    阿爾弗烈德看向跪在地上的布魯斯:“去告訴沃爾,以後他專門負責盯羅薇,其他人就不用他管了。”


    像羅薇這種聰慧強大,又不論種族一律給予寬容的人,身邊會吸引越來越多的妖族和獸人。


    隻要盯住她一個,小老鼠就會一個接一個地落入他的掌心。


    “另外,你剛剛說的那個赫瑟爾,還有找那隻黑皮小老鼠換聖水的家夥,你去查一查,三天之內,我要知道他們的身份。”


    布魯斯振作精神道:“是,親王冕下!”


    另一邊,希瑞亞小隊正跟著教授們前往返校的傳送陣。


    細雨蒙蒙,眾人披著魔法袍戴著鬥篷帽,安靜地走過夜色下的田間小路。


    魔法棒發出的火焰在雨霧中搖晃,拉得眾人的影子又寬又長。


    羅薇望著赫瑟爾挺拔的背影,兩條秀眉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赫瑟爾醒得太晚了,她沒法再幫她替換魔藥,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將聖水喝下去。


    希望是她猜錯了,赫瑟爾並不是身份有異,隻是單純地不想喝聖水。


    不然她因為賭氣喝下了一整瓶聖水,可能撐不到回薔薇城堡的時候。


    離傳送陣還有一百多米,眾人加快了步伐。


    忽然,赫瑟爾身體晃了晃。


    “卡蘭西斯學姐!”


    羅薇及時上前,一把攙住了她:“抱歉,我不小心踩到了你的魔法袍,幸好你沒摔倒。”


    空氣濕重,赫瑟爾的肩膀微微顫抖,像一隻被雨水打濕翅膀的蝴蝶,試圖掙脫墜入泥淖的軀殼。


    羅薇說完過了好幾秒,她才隱忍地出聲。


    “……沒關係。”


    前麵的教授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都沒有發現赫瑟爾的異常。


    摩西教授還叮囑他們道:“雨天路滑,大家走路小心點,我們馬上就到傳送陣了。”


    “好的教授。”學生們紛紛答道。


    希瑞亞魔法學院的人出行之樸素,連教授都得跟著走泥路,看上去令人心酸。


    潛行在田邊灌木叢裏的安托萬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他的頭發已經被細雨淋透了,樹葉上滴落的露珠順著他的脖頸淌進內衫,澆得他腹背冰涼。


    他出過不少次跟蹤任務,但跟蹤得這麽艱難的還是第一次。


    希瑞亞這群人既沒有飛行坐騎也沒有馬車,完全不受噪音幹擾,周圍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們都能發現。


    而且他們純靠兩條腿走,走路速度又慢,害得他也隻能跟著在叢林裏緩慢移動。


    他還不敢跟太緊,怕觸碰到樹枝,他們一轉頭會發現。


    但凡他們騎幾匹馬呢?他都能用風之魔紋快速跟上,何至於在蜱蟲猖獗的野外遭這老罪!


    不遠處,希瑞亞一行人終於走到了建立臨時傳送陣的地方。


    傳送陣刻在一座半徑三十二英尺,即二十米寬的大理石圓台上,這樣大規模的傳送陣,一次可以就傳送一百個人。


    大型傳送陣極耗魔力,開啟一次能吸幹十個初級魔導師,如果用魔法石代替,一次會消耗數十枚熔煉過的精純魔法石。


    顯然希瑞亞魔法學院沒有這個財力,這處傳送陣是十大學院建立的,魔紋凹槽中放置了足夠多的魔法石,能供所有參賽小隊來回傳送一次。


    免費的傳送陣,還能節省魔力,為什麽不用?


    這就是希瑞亞小隊冒著夜雨,在稀泥小路上步行一公裏的原因。


    “還好嗎?”羅薇用力扶穩赫瑟爾,聲音壓得極低,“別怕,靠在我身上,我們馬上就能回去了。”


    “……嗯。”


    赫瑟爾從鼻腔裏發出了一聲甕甕的氣音。


    她比羅薇高半個頭,倚在羅薇身上,幾乎把一半的重量都施加給了她。


    羅薇攙扶得很吃力。


    經過半年多的鍛煉,她的肌肉率已經很高了,力氣並不算小,但赫瑟爾的體重超出了她的預料。


    一個瘦瘦高高的十六歲女孩兒,怎麽會重到這種程度?


    羅薇甚至懷疑她的體重超過了一頭大象,因為光她的一條胳膊就能把她的肘關節壓得嘎吱響。


    傳送陣亮起金色的光,充盈的魔力在魔紋凹槽裏快速流淌。


    趁周圍的魔法元素活躍,羅薇用單邊肩膀頂住赫瑟爾的身體,抽出一隻手握住魔法棒,默念咒語給她施加了兩道魔法。


    一道輕身咒,一道變形咒,運轉的魔力在傳送陣的強烈波動下並不明顯,至少離遠一點完全看不出來。


    對魔力敏感的三位魔咒課教授注意到了什麽,但傳送陣突然開啟,他們還沒來得及查探原因就進入了傳送通道。


    眨眼間,一行人就回到了希瑞亞的學院廣場。


    教授們看向四周,那道奇怪的魔力波動又消失了。


    臨時傳送陣建立的通道並不穩固,偶爾是會出現一點魔力逆流的情況,他們以為是傳送陣的問題,沒有多想。


    光牆消散,傳送通道關閉,廣場上湧來了一陣海浪般熱烈的潮聲。


    “回來了!”


    “我們的魔法小隊回來啦!”


    夜幕低垂,天上還下著小雨,學院廣場上卻挨挨擠擠地站滿了人,身穿同色魔法袍的希瑞亞學子們揚起一張張燦爛的笑臉,揮動雙臂迎接學院英雄的凱旋。


    “因病休養”的莫裏森教授也帶著一眾教授站在雨幕當中,看到他們出現,疾步走了過來。


    “辛苦了。”


    莫裏森院長臉上不見高興,反而流露出了幾分複雜。


    反倒是他身後的那些老教授,擠開院長湧到參賽隊員,一個個笑得滿臉慈祥。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這幾天累壞了吧?”


    “哈哈哈,幹得不錯,沒給我們丟臉!”


    教授們都有自己的得意門生,此刻拍著得意門生的肩膀,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揚,就快咧到了耳朵根。


    初級部的學生沒有分班,跟各科教授的關係還沒那麽親近,不過由於他們的表現實在亮眼,連中高級部的教授都搶著過來拍肩膀摸腦袋瓜。


    熱情的教授們逮住學生就不放手,揉得他們滿腦袋刺毛。


    “這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怎麽能想出那麽多好辦法?”


    “不得了哦不得了,這些孩子比我們聰明多了!”


    “可不是嘛,我們希瑞亞專出天才!”


    羅薇一邊應付教授們的親切問候,一邊還要攙著重得像一座山的赫瑟爾,一個人承受了兩個人的熱情,臉都差點笑僵。


    連臉色臭臭的格拉蒂絲都沒逃過諸位教授的毒手,一頭銀色短發被揉成了綻放的蒲公英,微張著唇眼神呆滯。


    好在教授們的熱情並沒有持續太久,知道這群學生們身心疲憊,幾分鍾後便克製地放開了他們。


    “學院餐廳為大家準備了豐盛的晚宴,走吧,先去用餐。”


    羅薇找到摩西教授,略帶歉意道:“教授,我們想先回城堡寢樓換身衣服,可以嗎?”


    “當然可以,”摩西教授說,“快去吧,早點回來。”


    “謝謝教授。”


    羅薇道完謝,挽著赫瑟爾的手從廣場上擠了出去。


    格拉蒂絲看到這一幕,立馬跟摩西教授說:“我也要去,換衣服!”


    摩西教授揮揮手道:“去吧。”


    阿西娜:“教授,我也想——”


    “去吧,早去早回,想換衣服的都可以去,不用問我。”摩西教授擺手。


    蘿拉聽到她的話,耳朵一抖,當即選擇開溜。


    她們幾個一走,參賽小隊裏就沒幾個女生了,溫妮猶豫兩秒後,也跟著回了薔薇城堡。


    濕答答的衣服穿在身上難受,換一身也好,雖然她沒幾件衣服。


    學院大門外,一雙隱匿在牆上的眼睛看著他的目標走出視線,心裏卻毫無辦法。


    希瑞亞魔法學院的守護魔法陣十分強大,不屬於學院的人根本進不去,飛天遁地都不行。


    沃爾在牆外徘徊了幾圈,終究是不敢穿牆進去,怕觸響魔法陣的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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