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羅薇回到了旅店。


    她猶豫再三,沒有把莉娃死亡的原因告訴格瑞塔。


    真相太殘忍了,就讓她以為莉娃是在逃出修道院後意外身亡,或許更容易走出傷痛。


    不知道莉娃真正的死因,不知道具體的凶手,她也不會莽撞地去找那位主教報仇。


    雖然她還是孤身一人,但至少,她有了新的活下去的理由。


    亞爾圖爾城,羅薇記得,他們南行的路線上有這座城市,就在各班曆練隊伍的第二個匯合點上。


    按照現在的行進速度,五天後,他們就會抵達那裏。


    被亞爾圖爾城主教害死的小女孩不會隻有莉娃一個,像格瑞塔這樣的母親也不止一個,這些人都可以發展成她的信徒。


    羅薇不知道這一步棋走得對不對。


    她在希瑞亞和北地都以“引渡”的形象現過身,但希瑞亞的信徒尼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算背叛她也翻不出大浪;


    北地的信徒有帕特裏克管理,惡魔島是她的大本營,教廷的手再長也伸不到那裏去。


    且北地民風彪悍,信仰日月雙神的人不多,那裏是教廷的勢力薄弱處,要不然諾瑪也沒辦法三天兩頭跑出去給她傳教。


    可在西原南部,她一個信徒都沒有,教廷封鎖了“死亡與時間之神”的消息,這裏沒有人聽說過她的名字。


    在這裏招攬信徒,風險很大。


    這裏遍布教廷的爪牙,人人都是日月雙神的狂熱擁躉,對她這類“邪神”很不友好。


    哪怕格瑞塔轉頭把她賣了,帶著教廷的人一起來抓她,她也絲毫不會覺得驚訝。


    畢竟她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曆,救人反被人傷。


    但這一步棋走好了,收獲也是巨大的。


    北地地廣人稀,就算把所有人都發展成她的信徒,也不過數十萬之眾。


    西原人口多集中在南部,單單一個亞特王國,就容納了西原近五分之一的人口,擁有一千二百多萬國民。


    羅薇估算過,南部諸國的總人數在三千七百萬左右;西原中部有近兩千萬人;北地諸國,不算冰原以南的西塔王國,隻有八十萬人不到。


    如果成神是靠信仰,那南部諸國這塊大蛋糕她絕對不能錯過。


    這塊蛋糕雖然難啃,但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從內部慢慢腐蝕,等到某個天時地利人和的節點,她就能以小博大,一舉拿下。


    當然,想要未來可期,當下必須謹慎。


    羅薇摸出龜甲,給自己算了一卦。


    招攬信徒格瑞塔的行為會給她帶來災禍嗎?


    占卜結果是不會。


    這就夠了。


    羅薇正準備退出精神世界,晃眼之間,一抹流光從身旁劃過,落進了她腳下蕩漾的水波。


    那是什麽?


    羅薇目光一凜,低頭看向了腳下。


    水麵倒映著漫天星鬥,揉皺的星光像破碎的銀河。


    這裏是她的精神世界,這裏存在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她的腳下原本是一片虛空,但在大火星從天墜落、龜殼自腳下浮出後,她便把虛空幻想成了黑色的湖泊。


    巨大的龜背隱在黑色湖麵下,隻在她站立的地方露出了冰山一角。


    她習慣於仰頭觀星,很少低頭看腳下的龜甲,因此深黑的水麵沒過了龜背,以免在她觀星時分散她的注意力。


    但在大火星宿砸落的時候,星圖早就落在了龜背上。


    龜背上的盾片是碎裂的蒼穹,盾片上的環紋是運行的星軌,她看天上的星空,還不如看腳下的龜甲裂紋來得清楚。


    現在,因為那一抹流光,她重新將注意力轉到了腳下。


    精神世界的龜甲不像真實的龜殼那樣發綠,它的顏色是深邃的青,遠望如一座黑色的山,又像是夜晚的天幕。


    那些倒映在水麵上的星鬥,亦倒映在蒼黑的龜甲盾片上,一顆又一顆,星星閃閃,不均勻地分布著。


    這一點又跟天上的星圖不同,龜甲背著群星的烙印,這些烙印卻有深有淺,有輕有重。


    總之,亮著的星星不多。


    為什麽會這樣?


    羅薇凝視著星圖烙印,發現這些星星有著明晰的亮度區分。


    絕大多數星星沒有點亮,隻有一片模糊的陰影,點亮的星星則分為三種。


    有的星星像一個小燈泡,格外明亮,但數量稀少,隻有四顆,在所有星星裏離她最近;


    有的星星像昏黃的燭光,光芒有弱有強,這種星星數量最多,約有五六百顆;


    還有的星星像灰白色的石塊,這樣的星星龜背上約有十幾顆。


    羅薇皺著眉,盯著這些星星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名堂。


    大小不同代表什麽,顏色不同又代表什麽?


    毫無頭緒。


    看了一會兒,四顆星星忽然閃爍起來,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正在給她回應。


    羅薇頓覺驚奇,片刻後,她涉水向前,蹲下身,伸出手指觸碰其中一顆又蹦又跳的小星星。


    她嚐試把小星星拈起來,沒有成功。


    這顆星星隻是一團暖融融的光,她的指尖能感受到光的溫度,但摸不到實體。


    她抽回手指,轉過身,又看向另一顆小燈泡,這顆星星比剛才那顆要稍微大一點,但不怎麽活躍。


    羅薇也伸手碰了碰,指腹竟傳來一陣軟糯糯的觸感,像戳到了一個糯米團子。


    星星不是沒有實體嗎,這個怎麽不一樣?


    羅薇捏了捏糯米團子,麵露驚疑。


    真奇怪。


    她突然有種吃飽了的感覺。


    捏了兩下,她放開糯米團子,又摸了摸另外兩顆小燈泡。


    剩下兩顆星星也是一大一小,小的那個觸感冰涼,沒有實體;大的那個像一團打濕了水的棉花團,柔軟濕潤,摸著它的時候也會產生強烈的飽腹感。


    羅薇怕把棉花團擠出水來,趕緊放開了它。


    摸完四顆小燈泡,她又看向了剩下的幾百顆星星,一路走一路捏,可惜,這些星星都沒有實體,抓在手裏也沒什麽感覺。


    羅薇捏了一晚上的星星,托她的福,有些人熬了一宿的夜。


    希瑞亞。


    淩晨一點,特洛伊翻身坐了起來。


    他總感覺有人在看他。


    那道目光沒有惡意,隱隱還有些親切,但是太強烈了,以至於將他從夢中驚醒,睡意全無。


    他看向四周,屋子裏沒有第二個人,門窗也關得嚴嚴實實,到底是誰在看他?


    突然,他身體晃動了一下,迅速伸手摸向了頭頂。


    什麽都沒有。


    可他為什麽感覺有人在捏他?


    哥路城。


    黑暗精靈在感受到神明注視的第一時間就做好了聆聽神諭的準備,然而跪坐半晌,神主沒有降下旨意,卻摸了摸他的頭。


    摸頭?


    黑暗精靈神色羞愧,他讓神主失望了,他竟猜不出祂的深意。


    另一邊,羅曼和羅茜也從夢裏醒了過來。


    他們夢到有一隻大手戳了他們一下,夢裏的感覺太真實,兩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了。


    一夜過去,太陽又從東邊升起,曦光灑向了大地。


    卡卡西小鎮於晨間蘇醒,街上響起了叫賣的聲音。


    剛出窯的麵包散發著濃濃的麥香,順著街道飄進了旅店房間。


    占星小隊一大早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匆忙洗漱過後牽著馬離開了旅店。


    八人在鎮上買了一些麵包和可麗餅,囤夠了未來兩天的幹糧,便著急地上了路。


    卡卡西小鎮沒有租馬行,他們要到下一座城市才能租馬。


    “前麵還有一百五十公裏,我們必須要在明天中午抵達裏爾堅城,不然就趕不上曆練隊伍匯合了。”茱恩看著地圖道。


    維娜驚道:“這麽遠!完了完了,我們鐵定趕不上,怎麽辦啊,路上有換馬的地方嗎?”


    “沒有,”茱恩搖頭,“這一段路很偏,要去城裏的話得走很遠。”


    維娜握著拳:“可惡,教授就是在防我們,那麽多路不讓走,給我們選這麽偏的一條路。”


    茱恩:“也不是啦,這一條路線是去裏爾堅城最近的路,教授可能是想給我們省時間。”


    羅薇笑道:“如果是最近的路,那大家可以放心了,我想這段路上應該沒有教授布置的任務。”


    “真的假的?”維娜懷疑地說,“教授有這麽好心?”


    羅薇:“十個任務,五個匯合點,平均兩天一個任務,四天匯合一次,我們已經做了兩個小任務,在到達第一個匯合點前,我們不會有任務了。”


    教授設置匯合的用意就是不想他們掉隊,盡量保持六個班的趕路進度相等,讓他們二十天後同時抵達災厄森林。


    一天半的時間,隻要不被任務耽擱,明天中午趕到裏爾堅城不難。


    晨風清涼,占星小隊縱馬疾馳,到正午時分,已經前進了四十多公裏。


    太陽火辣,曬得地麵幹燥發燙,一路上塵土飛揚,八人都被揚塵裹成了泥人,下馬後互相看了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幸好艾薩爾在附近找到了一汪泉水,八人圍在泉邊,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臉,土黃土黃的臉蛋才重新變白。


    “戈登戈登——”


    遠處響起踢踢踏踏的馬蹄聲,還有金屬相撞的清脆聲響。


    八人起身看去,耀陽下,一匹套著金色馬鎧的駿馬從平原上飛馳而過,馬背上騎著一道高壯的白色身影。


    “那是誰啊,大熱天還穿這麽厚?”


    “還有馬鎧呢,是哪國的騎士嗎?”


    “穿白色衣袍……天呐,不會是教宗冕下吧!”


    “教宗冕下在聖城呢,怎麽可能一個人騎著馬到處跑?”


    眾人好奇地望著那道反光的身影,小聲地議論著。


    羅薇卻是手指一顫,大腦猛然拉響了警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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