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四目相對,片刻後遲飛鸞率先收回目光,檀寧在外一向冷情冷性,無人能過久承受他冷峻的目光,她亦不敢。


    檀寧也移開目光,看向岸邊的杜西河等人,他的屬下對遲飛鸞關注太過,聽說有人尋到樂典司打聽遲飛鸞,目的是尋親,便立即向他回稟了此事,才有了現在的湖上相會。


    遲飛鸞曾是名動兩江的清倌人,容貌才情兼備,可在檀寧眼中,她不過是一個長得好看的女子,他更看重的是她的身世,她真的是他一直在找的池家後人嗎?


    遲飛鸞開門見山道:“我知道大人會來,您既有心找人,一定知道日前有人來尋親的事。”


    她向來心思清明,從不將自身幸福寄托在男子身上,但對身世來曆未能平常心對待,得知自己原本應該姓池後,也是激動不已,可冷靜下來便覺得有些蹊蹺。


    一切尚待查實,檀寧含蓄回應道:“上回我說不是飛鸞姑娘,看來是我錯了。”


    不料她搖頭道:“恰恰相反,我覺得大人說得沒錯!”


    這倒有趣,他意外地看著遲飛鸞,問道:“此話何解?”


    “早不尋親,晚不尋親,卻在我向大人求證之後尋來,時機太巧了些。”遲飛鸞低頭撫弄琴弦,斷續幾聲奏出不甘與惆悵,都說相由心生,來尋親的老婦人麵相不善,一味地強調尋親不易,直接開口要她多多補償這些年的苦楚。


    她自幼便被賣了,這些年又何嚐不是熬過來的,世間人誰不辛苦,誰又來補償她呢?


    “飛鸞姑娘,請詳細將尋親者的情形說與我聽。”


    幾日前,一名形容憔悴的老婦找到樂典司,說自己從漳南來,二十年前女兒嫁給一個姓池的外地男子,婚後生下一女後全家忽然不見了蹤影。此後她四處打聽,半點消息也無,一個人孤苦無依在漳南過活。幾年前想起曾聽女兒說過,夫婿原是京城人氏,她孤苦無依便一路乞討吃盡苦頭尋來燕京,偶然見到遲飛鸞的模樣,與女兒生得十分相似,便認定她是多年未見麵的外孫女。


    無憑無據,單憑那老婦一句相似,遲飛鸞自是不敢相認,可那老婦人卻說了關鍵一點,南漳女子嫁人時必戴鑲玉銀簪,她的女兒成親時,女婿太窮親手雕了一根木簪,而遲飛鸞被賣時除了身上的衣物,隨身物品中就有一根不值錢的木簪。


    當年池家出事,池家三公子被斬,池閣老身亡,池大公子喊冤無望憤而赴死,隻有池二公子帶著病弱的幼妹遠離京中是非,蹤跡難尋,檀寧極盡全力也隻查到些許線索,漳南確是他可能去過的地方之一,而遲飛鸞今年已過二十,又與老婦人女兒容貌相似,這些線索絲絲入扣。


    若真是池二公子,那麽他身邊應帶著自己的妹妹,檀寧又問道:“那婦人可提過她女兒嫁的池姓男子,身邊有無其他親人?”


    遲飛鸞搖頭道:“沒有。”


    她此生心願便是找到親人,麵對素不相識的老婦人,她卻無法叫一聲外祖母,聽到那對疑似她父母的夫妻無故失蹤時,亦心緒平靜,一點觸動也無,直覺告訴她,他們並非她的親人。


    “請大人幫我查明真相。”她很想知道,尋親來的是否是她真正的親人。


    “把人交給杜西河,若有結果我會讓他知會你。”


    想到錦衣衛的行事風格,遲飛鸞不禁擔心,忍不住開口道:“她已有些年紀,而且身子不好,還請大人寬和以待。”


    “放心,隻是問幾個問題。”他已經找了幾年,如今剛剛有一點眉目,不會輕易放過。


    事情說完,檀寧毫不留戀地起身走人,忽地想起一事回頭問道:“聽聞姑娘要辦船宴,那日我會讓人守在附近,若有需要,直接尋杜西河便可。”


    “大人擔心池姑娘的安全?請您放心,是孟二公子想借我的船給妹妹慶生,又怕我的名聲連累小姑娘們,便借機辦一回船宴,屆時會請些才子名家,孟姑娘她們則另乘船遊湖,中間過來湊湊熱鬧。”


    孟二這麽做算什麽?表麵上殷勤追逐,又嫌棄飛鸞姑娘名聲不好,檀寧微哂,遲飛鸞卻一點也不在意,她看慣世情冷暖,從不曾將孟二公子看在眼裏,豈會為他骨子裏的輕視而心傷。


    她隻是含著笑說道:“若是池姑娘不方便來也無妨。”


    她請池真真是一時意動,若是其他夫人貴女,聽得她的身份都會目露疏遠,可池真真看她的目光卻是真摯欣賞。


    檀寧並不會替池真真拿主意,神情冷淡地告辭離去。


    他走之後,窩在隔壁的梅娘才敢露麵,一邊扶遲飛鸞起身一邊說道:“我的老天,這位大人生得俊美,卻又嚇得我不敢出來。”


    遲飛鸞心中暗道,那是媽媽未見過檀大人和顏悅色的模樣,他待人並不總是冷冰冰的。


    那次她瞧中的宅子被池真真買走,難免遺憾了許久,打聽之後才知,原來檀大人少年多情,一見佳人誤終生,為了她寧可被人詬病也要未成家先養外室,基本上斷了同京中望族結親的路子。


    原來,他與孟二等人真的不一樣,虧她以為他待她不同,居然隻是因為她身世有異。


    梅娘觀她眉眼,小心問道:“你瞧檀大人如何?俊美無情又有權勢,女兒呀,他來找你是不是……”


    “媽媽不必試探了,檀大人有心愛女子,我也不會將心事放在他的身上。”遲飛鸞說得幹脆,可那股子淡淡的遺憾卻在心間縈繞不去。


    ————


    此時的池真真再次來到葉兒牌坊,馬車剛剛駛到池園門口,仍是阿音先跳下來,一眼便瞧見不遠處躲著的一高一矮兩道人影。


    潘泉澤見被發現,尷尬地笑笑,腳邊的小人兒已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啪嗒著往阿音那裏衝,邊跑邊叫:“姐姐姐姐。”


    阿音看到胖胖的小男娃,嚇得叫起來:“姑娘,有個娃娃跑過來了。”


    池真真不知她怕什麽,撩起車簾向外看,祁琅已擋在小娃娃跟前,胖胖的小兒站定,仰頭看著他,又回頭看自家二叔,喊道:“二叔二叔二叔!”


    潘泉澤整整衣衫,走過來拱手道:“抱歉,車上可是池姑娘?方才我正要出門,被峰兒絆住正在哄他回家去,叫姑娘看笑話了。對了,還要謝過上次姑娘幫峰兒找回蹴鞠球。”


    他一番解釋,顯是怕被誤會是特意等在這裏。


    池真真下了馬車,禮貌地頷首道了一聲:“潘公子。”


    雖然以後搬過來難免會打交道,可對方是年輕男子,她不好多說什麽,帶著阿音逕自走進池園大門。


    潘泉澤抱起侄兒,埋怨低語:“都說你長得白胖討喜,都是假的!”


    不然人家主仆二人看到峰兒,一個視若未見,一個嚇得臉色都變了,下次不知找什麽理由同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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