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真真在胡說八道,她去了將軍府那麽多次,唐桓都不曾見她。


    可她篤定沒人敢去向唐將軍證實,今日說大話給陸姨娘聽,是因為她知道陸姨娘心裏的打算,不過想著她日後即便入伯府,也是檀寧身邊的妾室之流,同為妾室自然好套近乎。


    陸姨娘此人極有手段,看上去老實無害,池真真年少心善,被她騙到了安華縣主麵前,若不是檀寧見機得快,她必然已遭了毒手。


    那是池真真第一次見識到人心險惡,沒有檀寧,她在燕京早就屍骨無存,可若不是因為他,又何需遭受許多非議與折磨。


    或許是白日裏見過原慶和陸姨娘的原因,當晚池真真格外低落,懨懨地沒什麽胃口,許多事她以為自己已經忘得差不多,可事到臨頭才發現一切深深印記在心底。


    待到入睡前,她方有了餓意,阿音貼心地端來一盅肉湯,打開蓋子香氣撲鼻,金鶯在空中嗅了嗅,還未說話,阿音忍笑道:“也有你的,放在在外間了。”


    金鶯眉開眼笑去用自己的宵夜,池真真招呼她進來吃,因她吃得香甜,跟著一起用飯的人也能多吃些。


    池真真用了小半碗便覺得飽了,她拿著勺子在碗裏攪動,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阿音沒有勸她多吃,畢竟快到上床安歇的時辰,吃多反而不好。


    金鶯吃完自己那份,又問明日可不可以多吃個冰碗,得到池真真肯定的答複,滿足地道:“還是姑娘這裏好,我在將……家時可沒這般自在。”


    池真真聽了卻有些怔忡,豈止金鶯,她原先沒來燕京之前,也不似這般舒適,日後離開檀寧定比不得現在的日子。


    她放下勺子,好奇問道:“金鶯,你家也在燕京嗎?”


    她好像從沒問過金鶯的來曆,見金鶯麵上露出猶豫的神情,便又說道:“若是不便說便罷了。”


    金鶯似想通了什麽,大方答道:“我沒來姑娘這兒的時候,一直跟著爺爺過。”


    那家中人口十分簡單,池真真忍不住問道:“你可願意一直跟著我做事?我會付你酬勞。”


    金鶯是檀寧找來的,會答應她嗎?


    金鶯眨眨眼,聲音清脆地道:“姑娘想用我,我當然會一直跟著在你身邊。”


    池真真意外又高興,忽然生出無限動力,離開檀寧後,她得好好經營自己的生活,做生意賺錢,不然拿什麽養金鶯,還有施娘子,阿音,嬸嬸與池小誌更是她離不開的家人。


    心中有了明確目標的池真真難得睡了個好覺,第二日用過早膳,與施娘子在書房商量了半日,下午施娘子便出門,回來時帶回各色紙張,皆是從燕京城各個叫得出名號的文墨鋪子裏買來的。


    “姑娘真的想好要自己製紙?”


    池真真拈著一張花箋細看,點頭說道:“不錯,世人皆愛美,女子喜歡好看的首飾和衣裳,講究些的男子亦是如此,從扇套到紙張,挑剔起來比女子難伺候多了。”


    她在第一樓見過滿地名貴的澄心紙,便隱約有了賺讀書人錢的念頭,開一間賣自製紙墨的鋪子,若是裝裱鋪子盤不下來,便去紫雲書院外尋地方。


    施娘子想起自己的父親叔伯,家中沒出事前,確實如池真真所說那般,除了讀書便是風花雪水,尤其父親沉迷收集茶具,動輒花幾百兩買個砂壺回來,日日摩挲賞玩,誰也不明白有何趣味。而她會製紙也是少時興起,遍尋雜書習得方法,後來家破人亡,她的才情,她的所學竟成了不頂吃不頂喝的東西,對求生並無助益,便極少再想起。


    此事雖不是秘密,卻少有人知,不知池真真從哪兒打聽到的消息。


    她低吟道:“從來玩物多喪誌,不是人迷是自迷。”


    聽說早年間有位異人,喜收集異石,跳入河中尋水底彩石,因此而喪命,為了死物連命都不要了,實在叫人歎息。


    “先生放心,我不懂風花雪月,沒有玩物喪誌的天賦,此生最愛阿堵物,還請先生助我製出新紙,多多賺錢才好。”


    池真真雄心勃勃,盡管關於自製紙墨她還有的學,可她已經暢想了無數美好未來。


    正在此時,阿音匆匆來報:“姑娘,將軍府來人了,大將軍請你即刻去見他。”


    花箋緩緩飄落,池真真心如擂鼓,她的謊話這麽快就傳到唐桓耳中了嗎?


    池真真簡單收拾收拾便乘車去將軍府,半路便聽見天上響起了悶雷,阿音掀開車簾往外瞅了下,剛才還豔陽高照,現在已經陰雲密布,看來今日必有暴雨。


    到了將軍府仍是老管家出麵,讓她先在廳堂外等候,不僅沒了以往的茶水,連個座兒也沒有。


    池真真忐忑了一路,這會兒更加不安,過了一會兒,才看見一個挽著發髻的女子走出來,此人她恰好認得,是崔夫人。


    崔夫人麵上猶有淚痕,看見池真真神色微怔:“你來了。”


    池真真上前施了個禮:“夫人。”


    崔夫人神情恍惚,勉強笑道:“我剛見過唐將軍,多謝你替我傳話。”


    那件事池真真並沒幫什麽忙,隱約記得檀寧說過崔家同唐桓有何淵源,隻聽崔夫人帶著無盡遺憾說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有位姑母等了將軍一生,可惜最終也沒能打動他。”


    方才她懇切地求唐桓能在姑母離世前去見她一麵,可是被唐桓拒絕了。


    想到自家夫君亦非長壽之人,崔夫人的眼淚又要落下,今日之後,她應該不會再出門走動了,眼見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她心中無比難過。


    池真真不知該如何安慰崔夫人,隻能看著她慢慢走出將軍府。


    死亡是生命的終結,她還年輕便已經體驗過一次,隻不過她的生命不知為何沒有徹底終結,而是重新回到六年前?


    第一次見唐桓時,他穿著一身常服,是見自家子侄小輩的打扮,今日卻頭戴冠冕,紫袍玉帶威儀甚重,池真真不敢走到跟前,細聲細氣地向他問安。


    唐桓眼中情緒難辯,開口問道:“檀寧走了多久?”


    池真真的心思還在自己說了謊話上,頓了片刻才道:“一月有餘。”


    “聖上今日召我入宮,說他在江南行事過激,殺了不少人,已經召他回京了。”


    池真真聽得心驚,此案本該由淮陽郡王遇難引出來,後麵死了不少人,現在被提前發現,也當由聖上下了明旨後,再該殺誰殺誰,可檀寧隻是去查案便大開殺戒,應是極不妥。


    唐桓問道:“你很害怕?”


    她搖搖頭:“若他殺的是該殺之人,那也沒什麽。”


    “你倒是信他。”


    池真真不是相信檀寧,而是她清楚奪銀案的內情,有人利用火耗銀子的由頭加重地方稅賦,從朝廷手中奪銀,可謂是無法無天,參與此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殺多少次都不冤枉。


    唐桓看著她,想到今日入宮時聖上所言,緩緩說道:“你在外麵傳我要收你為義女,但子不小。之前你打著我的名號,躲避長公主的為難,這也罷了,我本就答應檀寧,他不在燕京時我會護你不受人為難,可你不能再留在檀寧身邊了。”


    池真真早有所料,低下頭道:“謹遵……將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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