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用料皆是紙張與木條竹絲等易燃之物,火勢瞬間高漲,不多時便燃燒殆盡,檀寧的麵容在火光中明明暗暗,卻始終一言不發。


    青塵一整晚都在,卻不敢隨意開口相勸,一直到檀寧回房歇息,才歎了聲吩咐下人將灰燼打掃幹淨。


    去年這個時候園子裏的境況可比現在好多了,自打池姑娘離開後,明桂園居便冷清了,采薇堂的丫鬟們沒了主人伺候,又不能當成閑人一直養著,生怕哪一日就被發賣出去,過年也縮在房裏不冒頭。


    別人如何想的青塵不知道,可據他看,池姑娘怕是不會回明桂雲居了,想必大人也知道,近來總宿在緝事司不回來,他這個管事的雖然不至於丟了差事,可心裏也跟著不是滋味。


    ——


    在這樣的夜晚,身在池園的遲飛鸞亦滿心不是滋味兒,夜闌人靜無法入睡。


    梅娘不放心,過來瞧時,看見屋子裏服侍的小丫鬟在外間睡得人事不醒,氣不打一處來,剛想掐過去,遲飛鸞已聽到動靜走出來,懶懶地道:“讓她睡吧,我自己睡不著,又不怪別人。”


    梅娘歎著氣把她扶回屋,念經似地說道:“大夫交待了你都忘了不曾?患心疾之人最忌晚睡,這一向你不飲酒了,可是總是晚上不睡也不成!”


    遲飛鸞坐回床榻上,長長的睫羽低垂:“媽媽,我讓你尋杜大人說的事,可有消息了?”


    梅娘一滯,偏過頭掩飾道:“年節裏可不好找人,杜大人那裏我再問問就是。”


    “別瞞我了,是不是杜大人回絕了?”


    自池閣老後人有了著落的消息傳開,遲飛鸞便該搬出池園,臨走卻想再見檀寧一麵,梅娘隻能尋到杜西河,盼著他能請動檀大人,可是轉天杜西河便明白告訴她:“若飛鸞姑娘無處可去,盡可在池園住下去。”


    意思是見麵已無必要,當初他請遲飛鸞來這裏住,就是想看是誰在北後操控陰謀,後來知道與原慶有關,也找到了池真真,遲飛鸞便沒了可用的價值。他答應過為遲飛鸞尋名醫診治,也說到做到,經名醫調理過後,遲飛鸞隻要保重自身,必能活得長久。


    她以為,能與檀寧假做成真,畢竟有段時日滿京城都在傳她將嫁給檀寧,那可是被譽為閨中女子心意所屬的檀郎,哪怕是假的,她也是願意的。


    窗外月色清冷,遲飛鸞的心也冷得很,梅娘的神色已經說明一切。


    “他也忒無情了些……”遲飛鸞還能笑得出來,拉著梅娘的手道:“媽媽莫要為我不值,原就是我不配。”


    她想說倒也不是多愛檀寧,而是被他接回家去那日,到搬進池園裏住著的日子裏,她才真正覺得地位比從前高,再無人能隨便到她麵前,讓她奏曲跳舞,樂典司裏做教習說著好聽,還不是被南營的人說拉走便拉走了。


    她有些惆悵,池園,終歸不是遲園,沒有人來趕她,可是她卻不好再在這裏住下去了。


    梅娘一直勸她,可真到她願望成空,還是為她難過,見過了檀寧那樣的男子,叫她家飛鸞往後如何看得上其他人。


    “我瞧杜大人待你一直有幾分憐惜,不如考慮考慮他?”


    遲飛鸞鄭重地搖了搖頭,便是因為杜西河珍視她,她才不能辜負了他,何況她愛的是杜西河的頂頭上司。


    梅娘聽出她的堅持,頹然坐到床邊道:“你生得這麽美,總要找個能護得住你的夫婿才行,這些年媽媽我什麽事沒見過,若是你答應,我……”


    話未說完,便被遲飛鸞握住手,她隻得住了口道:“你若不答應就算了。”


    遲飛鸞淡淡一笑,她不是清高不屑去攏絡男人的心,而是對檀寧足夠了解,任何手段都沒有用罷了,且梅娘隻嘴上說說而已,她若有那些手段,就不會跟著她四處跑了。


    ——


    池真真時常覺得眼前的日子像做了一場夢,遲早她會從夢裏醒來,每日清晨醒來,她都要適應一會兒,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非從前的池真真,她不僅重活一回,連身份也變了。


    池家的舊宅眼看便能住人,這可是聖上的恩典,池真真隻能盡快搬過去,不宜拖得太晚,她將日子定在二月裏頭,這些事並不用她費心,李宮人都幫她想好了,甚至親自陪著她去瞧過池府一回,宅子並不需要大修,如今該翻新的翻新,連原本年節裏不好采買的家具擺設,也都已備齊,承辦這件差事的人當真神通廣大。


    池真真不由就想到了池園,那麽小的地方,章回生生給她拖了三個月,到最後她也沒能住上,真是不能比。


    說到章回,他與檀寧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尤記得那次她當麵拒絕了他,從此後他便沒再出現。


    而入住池園的遲飛鸞倒是有了消息,她並未直接登門造訪,而是下了帖子請她去池園。


    如今給池真真送帖子的人可不少,阿音將遲飛鸞的帖子抽了出去,她自是聽說過檀寧將迎娶遲飛鸞的傳言,對此耿耿與懷,替池真真鳴過不平,想那個時候姑娘是豁出去將她從南營人的手裏救出來,怎地轉頭就搶姑娘的男人!


    沒錯,在阿音的心裏,檀寧就是池真真的,誰若肖想他可就太自不量力了。


    她將今日送來的帖子送進房裏,池真真一個個看了,挑出宣武侯夫人的邀約放到一邊,其他的都不予理會。


    阿音有些可惜地道:“平寧侯府的早春花宴,咱們當真不去嗎?”


    池真真搖搖頭,這時節各種名目的宴會極多,從被拋棄的外室變成了有家底有聖寵名門之後,這樣的落差換個天真些的,怕早就忘乎所以。可若無池閣老孫女這個名頭,她與平民百姓沒有差別,就不要去那些不適合的場合供人瞧新鮮了,況且從前她也試著與那些貴女們往來,沒意思得很,實在做不到人家給張帖子,她就以為可以和她們平等相交了。


    阿音也沒再勸,開始準備去宣武侯府那日的穿戴,金鶯忽然從她袖子裏抽走一張帖子,笑道:“小丫頭還藏了一張,我瞧瞧是誰?”


    阿音猝不及防嚇得花容失色,胖胖的身子撲過去,兩人扭作一團,帖子落在地上,池真真便看到了打開的帖子上寫著飛鸞二字,她擰眉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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