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隻剩池真真一人,既然她被認回去,享受身為池家後人的恩惠,總不好什麽也不為死去的至親做。


    她生出這個念頭的時間不長,卻並不是草率的決定,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不然等她嫁人生子,池閣老這一枝便徹底斷絕,待她若百年之後,連給池氏死去的人掃墓上香的人也沒了。


    好在宣武侯夫人和餘夫人都是真心為她打算,斟酌著勸道:“池家總還有族親,不如挑一個出來繼承香火。”


    池家還有沒有親族池真真不知道,她也懶得打聽,都是些不相幹的人,說不定等她正式搬回池家,就會有親族找上門,這世間多的是趨利避害之人,池真真覺得,便是真有人敢跳出來認親,或者有什麽別的打算,大約會有些麻煩。


    ——


    開朝之後,聖上很是忙碌了幾日,勞累之下竟得了風寒,許多政事便交給太子與眾臣子商議,其中最要緊的便是替天子主持春耕勸農的儀式,二月二那日,他需得到宮外農田裏親自耕地鬆土,與百官一起勞作。


    太子性情敦厚,早被聖上帶在身邊處理政事,丞相鄒雲豐等全力協助,聖上在寢殿安心養病,皇後與賢妃每日近前照看,沒兩日便好得差不多。


    這一日上午,太子在前頭看完奏折,將幾個難以定奪的事記下,來到延興宮請教聖上,碰見剛剛打裏麵出來的檀寧,他顯是有心事,眉間鬱氣頗重,太子有些擔憂,問道:“出了何事?”


    檀寧苦笑了一下,往身後看了眼,低聲道:“賢妃娘娘在裏麵。”


    太子恍然,聖上聽了賢妃的話,欲將衛家女兒定給檀寧,可他總是不肯答應,聖上就更確定他對池真真舊情難忘,便越想撮合他與衛子英。衛家是百年氏族,衛子英的父親在外任職,伯父在朝中亦舉足輕重,家世樣貌都屬上乘,檀寧結這樣一門親事不虧。


    他拍了拍檀寧勸道:“你要想開些,池姑娘如今大好,該替她高興才是。”


    聖上的意思很明顯,就算池真真身份轉變,與檀寧也不相配。


    太子與太子妃情意甚篤,幸福的人看不幸福的人憐意大起,又道:“你自升了錦衣衛指揮使,便不見半點空閑,聽說如今整日在衙門待著連家也不回了?”


    檀寧心情更是低落,他根本沒有家,伯府的主人是現在的忠誠伯,不是他,那是檀容和陸姨娘的家。


    “殿下,聽說太子妃要召她入宮?”


    太子不用問便知這個“她”說得是誰,歎了聲道:“我這幾日事忙,並不知此事,你這又是何苦。”


    因為池真真同他告別時,怕他不答應還服了毒,這讓檀寧如何說得出口,他心裏憋屈更想不明白,兩人恩愛正濃時,她離開的方式會那般決絕!


    除了讓她頂著外室的身份,其他檀寧並不知自己做錯什麽,若說辜負,該是他被辜負了!


    檀寧離去的身形有些蕭索,太子看得心裏怪不是滋味,想著不如等池真真進宮那日,打發宮人往緝事司衙門跑一趟,也好讓檀寧遠遠地看池真真一眼,好解相思之苦。


    等太子走入殿中,卻看見賢妃眉眼柔和,聖上也心情大好的樣子,似乎剛剛與檀寧沒未發生不快,他不禁心中訝異,上前恭聲請安,賢妃極有眼色,知道父子二人有公事要談,淺笑著道:“臣妾不打擾聖上與太子商談正事,這便告退。”


    殿中沒有旁人,太子照聖上的吩咐,在椅中坐下,說道:“父皇今日心情甚好,可是有什麽喜事?”


    “檀寧方才來過,這孩子做事總是不聲不響,我還以為他要與我拗下去,不想竟已有些鬆動。”聖上老懷大慰。


    “哦?他怎麽了?”


    “賢妃說他給衛家姑娘回了禮!”


    太子一時無語,看聖上高興的模樣,隻是一份回禮而已!他敢肯定,檀寧對衛子英絕對無意,否則殿外相遇時不會是那副模樣。


    ——


    衛子英平日喜歡讀書,隻有心情好時才會做繡活兒,今日便是心情好的時候,她仔細挑了個鵲鳥登枝的花樣,一針針地繡了半日才停歇,此時正歪靠在軟椅上,看瓷盆中的紅色小魚歇眼睛。


    海棠捧著盛魚食的碟子站在一邊,心思卻不知飄向了何處,直到衛子英喚她好幾遍,才回神問道:“姑娘?”


    “在想什麽?”


    海棠心神緊崩,答道:“交待了膳房中午蒸隻花膠雞,那些個婆子粗手笨腳,擔心她們做不好。”


    衛子英看了海棠幾眼,慢慢地道:“我知道,你又在想自己的哥哥,他做事出了意外,我也不想的。”


    “奴婢沒有怪姑娘。”海棠眼眶有些紅,卻不敢掉下眼淚,她顫聲道:“隻是,奴婢想著都過了這麽久,能不能想個法子給他收個屍……”


    她不敢再往下說,衛子英的臉已經沉了下去:“日後有機會總會厚葬他,現下什麽也不能做!”


    海棠早已知道答案,仍忍不住想問,她收了姑娘的銀子,就不該再想的,可心裏頭總是想,眼睛一閉就仿佛看見兄長血淋淋的模樣,聽說死與非命的人會投不了胎,可憐她就這一個哥哥,早知就不該貪圖銀子讓哥哥給姑娘辦事。


    衛子英冷哼一聲,好心情瞬間全無,隻是一點點小事而已,海棠的哥哥不僅沒辦法,還把命搭進去了,果然還是邵澤管用,可惜他之前被人打傷,養到現在才有了起色,不然也不會用那兩個廢物!


    衛家如今的掌權人是她的伯父衛仲齊,乃是本朝禦史大夫,僅次與丞相之下。衛家已有賢妃,本也沒想過非得讓衛子英也入宮,可也瞧不上檀寧,因為他雖有聖寵,平日的差事卻有些上不得台麵,更何況,檀寧對衛子英的示好並無反應。


    家中長輩不看好,檀寧冷淡相待,偏偏令衛子英最介意的那個女子池真真,竟然得了大造化!


    那幾日衛子英生怕再有什麽消息傳來,直到昨日收到檀寧的回禮,讓她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正欲再交待海棠幾句,門外有了動靜,母親薛氏來了,年裏頭衛子英無故暈倒把她嚇得不輕,如今每日看著她的吃食,海棠方才說的花膠雞便是薛氏的吩咐。


    “今日氣色不錯,還繡了針線活,不錯不錯。”薛氏一進門,海棠趕緊垂下頭,可到底讓薛氏看見她的異樣,淡淡說道:“若是覺得海棠伺候得不盡心,換個人便是,我兒不必為小事費神。”


    她是衛府的二夫人,雖在家中不怎麽管事,可整治下人的手段還是有的。


    海棠還未說話,衛子英笑道:“她倒還好,就是家裏出了些事,你先下去吧。”


    後頭這句是對海棠說的,待屋裏清靜了,薛氏才道:“往日你的主意大,可是婚事得聽爹娘的,你爹爹來信了,他也不同意和檀家結親。”


    衛子英蹙眉不語,姑母自會說服伯父與父親,她倒不擔心這個,可檀寧與忠誠伯府的恩怨卻是樁麻煩事。


    她岔開話題道:“怪道母親手上這鐲子不曾見過,原來是父親來信了。”


    內宅女子最在乎的便是夫君的看重,衛子英幾句話哄得薛氏嗔笑,可她心中又覺得悲哀,父親外任多年,身邊收了不少婢妾,母親穩坐正室,難道真的一點也不嫉妒嗎?若是換作她,隻要想到檀寧心裏放不下池真真,便覺得無法忍受!


    她一定要得到檀寧,還得讓檀寧心裏再也沒有池真真這個人,要做到這一點,目前得靠家裏的支持。


    該怎麽讓檀寧看到衛氏的誠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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