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會有華奢的氣氛呢?”


    “那是因為,這座島上往了很多在銀座咖啡店上班的女服務生,不,現在應該是稱女侍應生吧!她們每到這個時刻,都會搭船出門上班。”


    “啊,原來如此。”


    “這座島有如洞穴一般,盡管位於燈火輝煌的銀座背麵,事實上卻很寂寥,簡直像下村鎮般靜寂,但,總是別有一番風情,不過一旦架上這樣粗俗的橋梁,就變成索然無味了,仿佛成為對岸的一部分。或許,現在已無人認為這裏是島了吧!”


    加賀頜首:“所以才打算往在那公寓裏?”


    “是的,我不想離開這兒,畢竟是在此土生土長,也希望死在這裏。東京這個地方,一旦賣掉房產遷居別處,就再也回不來了。”


    “原因呢?”


    “當然是地價高漲了,而且是毫無行情的猛漲,同時,物價也飛漲,如果我不一直留在這兒忍耐,也許就活不下去了。”


    兩人接下來又沉默良久。


    “吳下馬戲團後來怎麽了?”


    “昭和四十七年解散。”


    “為什麽?”


    “一方麵我年紀大了,另一方麵,時代也已經不同。當時整個日本正風行什麽列島改造之類,全國各地逐漸找不到能搭建帳篷的空地,而且年輕人在進入馬戲團不久就受不了而離開,也就是說,包括人權問題、兒童福利法、勞基法等等的法規,再加上人民擁有罷工權,已非能經營馬戲團的時代。”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經營馬戲團?”


    “我們家世代相傳的。從江戶時代就是靠雜耍謀生,明治時代表演特技……我雖不想繼承,但,身為長子總是沒辦法。”


    “練習場也在這兒?”


    “不,是在兩國那邊。”


    “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吧?地價這麽高……”


    “沒錯,要維持一個馬戲團,既得有廣闊的土地,還得花錢,在東京弄馬戲團,實在不可能。以目前這樣的地價,做什麽生意都劃不來,尤其是馬戲團更糟!那種東西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和世事輪替相同,也與老人和這兒的人情一樣,命運注定必須消失。”說著,吳下老人沉默了。


    夕陽沉沒於霧雨和雨雲的背麵。


    “但是,呂泰永會殺死阿澄……應該是有相當重大的理由吧……”他轉頭凝視著加賀,“如果你希望對呂氏兄弟的事更加了解,可以試著去找往在熱海的八阪,待會兒我會給你他的往址。呂氏兄弟在我的馬戲團時和他最親近了。”


    加賀在jr東海道線的藤枝車站下車。他是從新幹線的靜岡車站來到這裏。時間是四月二十日星期四上午。


    他是來找在昭和三十六年以綁架並殺人的罪名,將行川鬱夫逮捕的便山宗俊的。


    加賀的調查不斷發掘出重大謎團,最重要的一點是,戶籍在靜岡縣藤枝市上新田町二二○八的行川鬱夫極可能是由庫頁島偷渡過來的呂泰永——若不能確定這件事的真假,調查將無法繼續進行。


    行川有可能是呂泰永嗎?如果不是,那麽調查必須回歸原點重新開始。


    便山是大正二年出生,現年應該七十六歲。加賀將藤枝警局給他的地址告訴出租車司機時,司機一瞬間浮現出類似沉吟的表情。等車子開始行進,加賀才發現距離真是很遠。


    下了出租車,眼前是如懸崖邊緣般的道路,腳邊有石牆和樹叢,底下是岩石和白浪,微微可以聽見浪濤聲。


    穿過馬路,狹窄的陡坡路沿山側上升。加賀抬起頭往上看,到處可見石階。司機告訴加賀,地址就在坡路頂上。


    加賀開始往上爬。天氣非常晴朗,陽光燦爛,山邊處處可見櫻樹,卻都已凋零。一旦加快步伐,加賀便覺得全身冒汗。


    坡路中間的,路旁唐突地豎立著一塊老朽的木牌,上麵釘著“便山”的名牌,看樣子這似乎就是便山宗俊的住處了。感覺上這裏環境不壞,雖位於陡坡半途,開車上來會有些困難,但是,狹窄的庭院裏有菜園,還能俯瞰駿河灣。


    不過,房子和庭院都非常荒蕪。庭院內雜草茂密,塑膠袋和紙屑到處都是,房屋也很老舊,玻璃到處有裂痕。屋簷低矮,屋頂上的電視天線已被腐蝕。


    玄關前擺放著幾個已缺角的保麗龍[4]箱子,裏麵是髒汙的盆栽,大多已枯萎並翻倒。


    加賀搖搖頭——便山在這裏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推開玄關門,加賀問道:“有人在家嗎?”


    沒人回答。隔了很久,昏暗的走廊仿佛有誰走過來。外麵太亮了,以致屋內顯得格外陰暗。


    一個骨骼粗壯、瘦瘦的高大老人出現了。他的頭頂上已完全沒有頭發,眼窩凹陷,鼻子又大又圓,左鼻孔下方有一大片不知是胎痣或什麽的黑塊,身穿藍色細格的皺巴巴的和服。大概是經常盤腿而坐吧,他的和服前擺已經變形,露出長滿濃毛的脛骨。


    “請問是便山先生嗎?”


    對方默默點頭。


    加賀出示警察證件說:“我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加賀,有些事向你請教。”


    但是,便山毫無反應,隻是用銳利的視線打量加賀。片刻之後,他才低聲說:“請到庭院的回廊……”


    他的聲音給人以晦暗的印象,而且聲調很高,很像女人的聲音。


    加賀來到庭院時,便山也走到玻璃門對麵,很費力地拉開門,讓加賀在回廊坐下。


    加賀坐下,邊眺望海麵,邊稱讚這兒的環境,天南海北地聊著。一旦打開話匣子,加賀發現便山絕不是冷漠的男人,甚至還可說是十分健談。他還站起來打算泡茶,加賀趕忙阻止。但他仍舊站起來,搬來一張折疊式的小桌,桌上放著水瓶和茶具。


    他非常艱難地打開茶罐蓋,手不住顫抖,也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飲酒過度。正這樣想時,加賀從便山口中聞到了陣陣酒氣。


    “你一個人住?”加賀禁不住問道。


    “老婆跑了。”便山以粗暴的口氣回答,聲音裏仿佛含有怒意,但馬上又恢複柔和的口氣,“自己一個人,總是很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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