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咎的劍橫於麵前,風神瀟灑,正是秦家劍法的起手式銀河吹笙。冼海聲的刀尖斜斜指地,還了一招水沉煙冷。衛武歌和秦忘憂都覺得這兩人忒也客氣了,卻不知水沉煙冷後伏著多少殺著,銀河吹笙卻防得無懈可擊。


    劍作龍吟,刀聲如雷,攻勢猝然展開。是兩種已臻極致的武功的大碰撞,出手雷霆萬鈞,變化神鬼莫測,當真是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定力不夠的,一見之下難免暈厥,遑論看個明白。


    幾個看客都退到了林外,隻有衛新詠還在內圍。紛飛的紅葉中,她的頭發像倒流的瀑布一樣揚起,素白裙裾像旗幟一樣獵獵作響。這大氣魄的戰局令她熱血沸騰。


    纖纖的一鉤新月,升到了林子上方,而戰事猶酣。秦無咎使出了秦家劍的精華,武林中許為瑰麗神奇的星河千轉。劍尖飛舞如星空之浩蕩,銀河之傾覆,最是耀眼光芒後那鋪陳於天地的黑暗蒼茫,似乎要將冼海聲吞噬。


    衛新詠看到和月刀的光芒像水一樣展開,柔和地布滿了整塊空地。光芒所及,木石皆成琉璃。她知道這是師父都不曾達到過的境界,隻有冰雪襟懷的冼海聲才能發出這樣一刀。刀意通神,每一寸柔光都含著粉碎一切蕩滌一切的力量,秦無咎固然難擋,就是被星河千轉激發出這一刀的冼海聲也無法收回。


    秦無咎已經被刀中的毀滅之意震懾,劍尖竟不知不覺地垂了下來。於是衛新詠就忘記了一切,忘記了死的恐懼和生的喜悅,迎著刀光飛起。她的身體伸展到了極限,掌中的春水刀急速旋轉,淡綠的波光與銀色的月光碰撞到一起。春水和月,是何等美妙的意境,隻有忘記設防的秦無咎感覺到其中痛苦,皮膚被刀光割出無數發絲般纖細的傷口。兩刀相交,綠光一黯,和月刀化為銀龍,穿過春水刀,穿過衛新詠的身體。


    整個過程其實隻在彈指之間。冼海聲觸到她的容顏,心中剛有撤刀的動念,她已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翩然墜下。他托住她,尚未落地就封了她傷口周圍的穴道。血流的勢頭緩了下來,但他明白,刀光已經震碎了她的五髒六腑,縱然華佗在世,也救她不回了。


    她看到他麵部扭曲,已不成人形,掙紮著道:哥哥,是我自己撞上來的,我不許你自責。我已經不成了,把它拔出來吧


    他的手顫抖著握住刀柄,極輕極緩地把刀拔了出來。對這傳承了千年的上古神兵,從學刀的第一天開始就不曾離身的夥伴,他忽然充滿了憎恨。體內的真氣不受控製地翻騰,仿佛一場海嘯,盡數貫注到刀上。號稱至剛不折的寶刀突然爆裂,像碎了的月光,隕落的星子,撒滿一地。


    哥哥,我好難受。她呼吸困難,喘著氣道,我要死了麽?不,茉莉,你會好好的。冼海聲跪在她身側,覺得心頭劇痛,胸膛就要撕裂。


    她咳了一下,胸口的傷又湧出血來,即使功力強如冼海聲,也無法為她止血了。哥哥,我們的約定要倒過來了。我想回家,你帶我回南海去,到那棵鳳凰樹。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豔紅的楓林在她麵前飄忽旋轉,哥你看鳳凰花已經開了,好紅,好漂亮。


    冼海聲將她緊緊抱住:茉莉,我會帶你回去。他感到她湧出來的熱血濕透了自己衣衫,茉莉,你很痛吧?哥哥很想替你,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哥哥,我以為我可以死得很堅強了,為什麽還是這樣害怕呢?哥我很害怕,你會一直陪著我嗎?她的聲音越來越弱。


    這一刹那,時光仿佛倒流,重回到海島上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時候。他嘶聲道:我會陪著你,永生永世,永不離開。相思的餘毒突然發作,他真的寧肯自己就這樣痛成千片萬片,與她一起痛,與她一起死。


    秦無咎呆呆地站在一旁,胸口熱血上湧:新詠新詠。隨著嘔出的鮮血,這個在心裏叫了幾千遍幾萬遍的名字終於被喊了出來。在十多年的沉寂後,他聽到自己的身體發出的聲音是如此陌生和怪異,就像另一個人在說話。


    是無咎叫我。她的嘴動了動,笑意渺渺,想要看他,眼皮卻重重地垂了下來,無咎,你過來親我一下


    秦無咎忍住眼淚,俯下身子來就她,在快要觸到她時,她的頭一側,拉著冼海聲衣袖的手也鬆開了。他吻到她猶有餘溫的嘴唇,血染上她蒼白的唇,殷紅刺目。


    和尚問冼海聲:我想問你,這句黎語是什麽意思?他一字一字地重複那明媚少女說過的話。


    冼海聲低下頭,凝視著手中的陶罐,眼神溫柔而淒楚。良久以後,他說:意思是,我愛上了這個不會說話不會笑的少年,我要和他一起走,我想跟他在一起。


    和尚覺得咽喉如有利箭穿過,跪在衰敗肅殺的秋野裏痛哭失聲。其實他勘不破愛欲,勘不破生死,他沒有皈依,也沒有救贖。


    原來這世間真有一種愛,如同死一般堅強,它在南方的熱風中錚錚作響,在北方的大地上激舞飛揚;它永不摧折,利刀一般穿過人的心房,斬斷一切懷疑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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