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書正看的是新出刊的《滬上文學》,也就是之前的《滬上文藝》,林朝陽的《秋菊打官司》就是發表在這份雜誌上的。


    她把雜誌指給林朝陽看是因為雜誌上麵的一篇文章,標題叫《論<棋聖>的狹隘民族主義》。


    《棋聖》月初才發表在《燕京文學》上,才半個多月的功夫《滬上文學》便發表了關於小說的評論文章,這個效率不可謂不高。


    隻是這篇評論文章的內容卻讓人一言難盡,光是看標題也知道說的不是好話。


    “……小說過分強調與日本侵略者對抗的個人英雄主義情節掩蓋了當時複雜的曆史背景和社會矛盾,也簡化了對戰爭根源與影響的深入探討。


    其中設定的矛盾衝突多次著筆於民族獨立與國家榮辱,這在特定曆史情境下有其正當性,但某些表述明顯過於情緒化,有意激發讀者內心中的狹隘民族情緒,使得讀者陷入缺乏判斷的偏執角度。


    ……


    在中日友好的大背景下,《棋聖》的內容顯然是不合時宜的,曆史的多維度和複雜性也並非是一部小說就能夠概括的。我們應該審視不同群體的經曆與貢獻,單一民族主義視角可能並不利於全麵客觀的曆史認知。


    放下狹隘民族主義傾向的批判,有助於我們欣賞作品的同時,保持對於曆史的理性思考和對其他民族的尊重,促進更加開放和包容的社會氛圍。”


    《論<棋聖>的狹隘民族主義》一文並不長,全文也就兩千字左右,筆者全程以高高在上的理中客角度將小說批了個體無完膚。


    而且筆者的水平還不錯,屁股雖然是歪的,但也不能說完全是在放屁,也是抓住了《棋聖》情節上的一些弱點在做文章。


    陶玉書看完文章氣得不行,可林朝陽卻表現的雲淡風輕,她忍不住問道:“你就不生氣?”


    “生氣啊,可生氣也沒用。這人寫這篇文章,一看就是用心不純。看似置身事外,公正理性,實則是在偷換概念,玩弄文字遊戲。”


    “那就讓他這麽汙蔑《棋聖》?”陶玉書不甘心的問。


    “寫小說的時候我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有這種情況。我們又沒辦法管住他們的手和筆,不要想太多了,隻要小說能夠有更多的人看到,有更多的人共情,這群人的歪理邪說自然就會不攻自破。”


    聽著林朝陽的話,陶玉書默默的點了點頭。


    可她心裏還是有些氣悶,便拉著章德寧一批批判起了這篇文章。


    《棋聖》是在《燕京文學》發表的,如今《滬上文學》發表了這麽一篇針對這部小說的負麵評論,章德寧也有些氣不過。


    “這人什麽玩意兒啊!還狹隘的民族主義?可真會偷換概念,他怎麽不說這是愛國主義呢?”


    “還有這句話,什麽叫‘單一民族主義視角可能並不利於全麵客觀的曆史認知’?


    合著我們受侵略的中國人民還不能發表自己對於戰爭的看法了?得順著日本人的角度去說才對?”


    兩人越說越氣,連帶著也讓其他幾位作家關注到了這篇評論。


    改革開放初期,由於對過去堅持的路線和思想的全麵否定,文化界的反思潮流洶湧澎湃。


    許多人自認為睜眼看世界,崇洋媚外還不算,同時還要將自己的東西貶低到塵埃裏,奇談怪論層出不窮。


    在文學界這種思潮的擁躉也大有人在,如果讓這次參加筆會的人來說,他們也對國家和政策有很多不滿的地方。


    但對《論<棋聖>的狹隘民族主義》這篇文章,眾人的觀感很一致,文章的曆史和文化傾向性都有些不對勁。


    可誰也沒辦法說人家就是故意的,你要是以這個角度去批判它,人家反而還會倒打一耙說,我這都是就事論事,你是上綱上線。


    “可惡!”章德寧看著雜誌,眉毛都擰到一塊去了,“不能讓他們這麽猖狂,我得約兩篇評論跟它打擂台。”


    陶玉書立刻回應:“我來寫。”


    章德寧點了點頭,又看向李拓,“小說你不寫,寫篇評論總行吧?”


    李拓現在寫評論可比寫小說順手多了,他一拍胸脯,“沒問題,這個我熟。”


    章德寧又看向其他人,“大家有想法的都幫著寫一寫,咱們這回跟《滬上文學》來個論戰,我就不信打不下去他們的囂張氣焰!”


    眾人紛紛響應,寫篇評論對他們來說並不難。


    剛才都看了文章,態度確實讓人很不舒服。這些天與林朝陽相處的也很好,這篇文章林朝陽肯定是不方便自己出來寫文回應的,倒不如由大家來打個擂台。


    文壇論戰嘛,有時候比的就是人多。


    見章德寧三言兩語鼓動起大家同仇敵愾的情緒,陶玉書心中的氣消了不少,回來對林朝陽說道:“以前真沒看出來,德寧這人還挺護短的。”


    聊了幾句,陶玉書鋪開稿紙,開始奮筆疾書,她要好好批判批判《滬上文學》的那篇文章。


    火車一路北上,回到家中後兩人休息了一晚,早起林朝陽往圖書館去上班,陶玉書還在家裏繼續寫她那篇文章。


    又過了一日,她揣著寫好的文章往《燕京文學》去,她要爭取把這篇文章發在下一期雜誌上。


    她一來編輯部,便看到章德寧與同事們說說笑笑,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什麽事這麽高興啊?”陶玉書問。


    章德寧賣起了關子,“你猜!”


    “不說拉倒。”


    “你們夫妻倆真沒勁,總是這樣。”章德寧吐槽了一句,然後才喜滋滋的說道:“你猜我們這一期雜誌賣了多少?”


    章德寧如此表情,銷量自然不會低,現在雜誌才上市半個多月,陶玉書想了想,說出一個數字:“50萬份?”


    章德寧搖了搖頭,“再多說點。”


    “60萬份?”


    章德寧又搖了搖頭,“大膽一點。”


    “總不能200萬份吧?”


    章德寧埋怨道:“讓你好好猜,你別漫天喊行不行?”


    陶玉書笑了笑,“90萬份!”


    章德寧臉上露出笑容,並夾雜著得意,“差不多,印數達到90萬份了,但這裏麵算了庫存。”


    陶玉書興奮的問道:“那按照你們以往的經驗,最後銷量能有多少?”


    章德寧思忖著說道:“我們雜誌的銷量曆來都是前半個月多,一般能占到當期銷量的三分之二。”


    聽著她的話,陶玉書心裏算了一下,“最後能有130萬份?”


    “差不多,可能還會多點,這期雜誌的銷售勢頭明顯比往期好。”


    陶玉書問道:“那這算個什麽成績?”


    “近兩年我們雜誌的銷量高峰有兩期,一個79年5月那一期,那期發表了《小鞋子》。


    一個是去年10月那一期,那期發表了汪曾琪的《受戒》,兩期銷量都突破了百萬份,不過最高也沒到120萬份。


    這回的七月號看樣子要打破我們《燕京文學》的銷量記錄了。”


    章德寧的話讓陶玉書滿心歡喜,銷量破紀錄說明什麽?


    說明了受到廣大讀者歡迎啊,《棋聖》作為這一期雜誌上最重量級的作品,對於銷量是起到了決定性作用的。


    丈夫當初寫這部小說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能讓更多的讀者看到嗎?


    現在看來,他的目的達成了。


    不過……


    陶玉書將自己的稿子掏出來,交給章德寧,“評論我寫完了,能不能發在你們下一期雜誌上?”


    “哎呦,我的陶大姐,你當我是主編啊?這種事哪裏是我能決定的?”


    章德寧嘴上這麽說著,可眼神卻放在了稿子上,她迅速的看了一遍,“寫得不錯,你現在寫評論的水平已經不遜於那些專門搞文學批評的了。”


    “那就是能發表了?”


    章德寧無語的看了她一眼,抓起桌上的那本《滬上文學》,又拿著稿子,對陶玉書說道:“你等我一會兒。”


    說完她便起身出了辦公室。


    陶玉書坐在那裏等的無聊,跟其他幾位編輯隨口閑聊。


    周燕如問她,“玉書,你也快畢業了吧?”


    “這個暑假過完,還有一個學期。”


    “時間過得可真快。我記得剛認識你和朝陽的時候,你還上大一呢。”周燕如感歎了一句。


    “是啊,一晃就要畢業了。”


    過了約莫半個小時,章德寧帶著稿子和雜誌回來,意氣風發的對陶玉書說道:“成了,下月發表。”


    “太好了!”


    陶玉書正高興著,李拓走進了編輯部,“呦!玉書也在啊!”


    陶玉書與他打了個招呼,章德寧問,“你跑來幹嘛?”


    這一年來李拓的小說產量嚴重下滑,導致在編輯部的地位一跌再跌,李拓並不在意章德寧的態度,把稿子往她桌上一扔。


    “送稿子!”


    看到稿子,章德寧的態度立刻柔和了起來,“效率很高嘛!”


    “您老的吩咐我哪敢怠慢啊!”


    李拓捧了章德寧一句,可語氣聽著卻帶著幾分諷刺。


    章德寧哼了一聲,“我先看看稿子,寫的不行我可不發表啊!”


    “沒事,你們不發,我換家發也一樣。”


    拌了兩句嘴,章德寧認真看李拓寫的評論,等看完了文章,她說道:“還算不錯,看來那些評論真是不白寫。”


    “能發了?”


    “我說了不算,得主編點頭。”


    “那你還跟我充大個兒?”


    “我決定不了能不能發,但能決定能不能不發!”章德寧用惡狠狠的語氣威脅道。


    李拓對陶玉書笑道:“看到沒有,這就叫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玩笑過後,李拓又對陶玉書說道:“回來我又聯係了幾個朋友,讓他們都幫忙寫點東西往報紙、雜誌上發發,給朝陽壯壯聲勢。”


    陶玉書聽著滿麵笑容,連連道謝。


    “這有什麽的,那篇文章看了確實讓人有些不舒服。朝陽這人有雅量,向來不願與人起爭端,我們可不怕,在報紙雜誌上吵一吵,還有稿費拿。”


    李拓的為人太過隨意和熱情,偶爾會讓朋友感覺到負擔,但更多的時候大家從他身上收獲的還是益處。


    章德寧調侃他:“總算是沒白蹭朝陽的飯。”


    “這就叫患難見真情!”


    “說你胖你就喘,這點事也叫患難?你可真能給自己戴高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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