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屍倒臥在案上,幹涸眼窩碎裂石化,寘滿膏泥與汙垢,無精打采地瞪著我。由小腹開始,一直蔓延到股溝的皮肉被啃食殆盡,遠遠看去就像穿著一件羊毛直筒衫,顯得既怪異又滑稽。我記起惡魘中的他,微胖的身軀,神采飛揚的表情,心頭不免劃過一絲哀傷。


    二世是個樂觀的人,盡管身心遭受納粹迫害,但他並不討厭德國平民。在惡魘中我無法感知時間存在,細細回想似乎過了很久。與他像老友般交談,掐指算來不下四、五十次。正因我嚴格按照叮囑任其發展,沒有過多介入自我,所以彼此間說過什麽,從不曾刻意記錄。原來在虛幻的空間裏,與不存在的人長期相處,也會為之動容,並產生出誠摯的情感。


    望著它這副慘狀,我的雙眼漸漸發紅,撲哧哧掉下淚來。順著朽爛的大衣,我翻出他最愛的駱駝煙,含嘴點燃楔入其口,雙手合十默默頌禱起來。


    “二世老友,安息吧。盡管我深知你不會認識眼前這張女人臉,但我的確就是wiedeman,或者說曾是魏特曼的一部分啊。隻是沒料到,我們竟會在這種境遇下見麵。”


    “魏特曼?”魂鐮打了個激靈,一把擰住我胳臂,叫道:“這個名字是誰?你到底遺漏了多少內容沒告訴我們?醉蝶花,這是件十分嚴肅的事,將你知道的再完整敘述一遍!”


    “我怎知他是誰?多半就是被附足的德國佬,鬆開,你弄疼我了!”我一把掙脫他禁錮的手,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叫道:“你們這些混蛋,隻知道向我不停索要真相,何曾將我當人看待?為了你們的鴻圖大誌,無數英雄豪傑倒在血泊之中!你們體驗過驍鷙之痛麽?”


    “好了,完美丈夫,大家也是因為焦慮難安才喪失耐心,你有什麽委屈就吐出來吧。”拳王將我攏在懷中安撫道:“這些話,呂庫古小姐過去也同樣哭訴過,我能理解。”


    “這次與72年霧龍牙島事件全然不同,那件往事曆時十小時,且我又是積極的參與者,所以能記住全部過程。而這次沉眠,有差不多幾年的時間跨度,個中發生過許多事,但基本過著單調枯燥的生活。假若我問你們,上個月的此時此刻你在幹嘛?你到過哪裏?你又與誰交談過?有人記得嗎?這不是強人所難又是什麽?”我為幹屍整理著淩亂的毛發,歎道:“我是回想起與二世往日的生活片段,觸景生情才從記憶的漏鬥中想起魏特曼這個人名。”


    “確實如此,沒有誰能夠像一部電腦,完整記錄下每分每秒,醉蝶花所承受的壓力,足以令她崩潰。”康斯坦丁端起一副慈悲作態,正想上前安慰,突然像隻蟈蟈淩空跳開,返身飛速啟開底屜房破門。與此同時,一顆蓬亂的腦袋伸了進來,她是女兵!


    “你們三個,趕緊出來助戰!”小櫻桃來不及詳說,帶著波以耳等人衝出門去,各自找尋掩體開始點射,一時間廊道內槍林彈雨,四下刀光劍影,滿耳充斥著哀鴻與慘叫。莉莉絲們扛起擔架,逃命般地湧入辦公室,迅速將桌椅壘作一堆堵住門,然後舉起步槍輪射,以此接應前方的人馬撤退。眼前煙塵蔽天,空氣中滾卷著嗆人的火藥氣味。


    “終於還是沒能擋住。”尤比西奧長歎一聲,手忙腳亂拆開幾隻大包,將各種特製雷、尖椒玻璃泡分發一空,示意眾女邊打邊退,撤往墓穴坑道,自己與拳王頂替了她們的位置。


    遠處亮起幾蓬核彈爆炸般的炫目白光,將整條回廊照得一片慘白,傭兵帶著海神櫻桃等人飛也似翻進壘牆,喝令眾人不要自由射擊,待到來敵靠近再齊齊開火。


    “研究歪門邪道你們是行家,但打硬仗這種事得聽我的。”波以耳點起一支雪茄,冷笑道:“我再說一遍,這隻東西無法殺死,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一切可能削弱它重創它,隻有那樣老妖才會退走,它需要找地方複蘇。但是很快,它又會卷土重來。能拖多久取決於八隻包的彈藥存量,一旦耗盡就隻能肉搏,所以留給你們尋求對策的時間,所剩無幾了!”


    傭兵話音剛落,極遠處傳來一聲長長的嘯叫,在耀目白光襯托下,庫室前出現了一條陰森的怪影。眾人口耳相傳的野獸,終於露出了它廬山真麵目,那是一頭比起大長老還高出半截的老妖,幾乎將逼仄過廊填得滿滿,其外貌酷似一副行走的骷髏,雖渾身遍布牙黃骨質,卻又顯得十分健壯,雜七雜八粗碩的骨頭相互扭結,居然有著肌肉般的線條。


    野獸手抓兩顆池邊腐屍的腦袋,將它們當作探測器高舉過身,正在一間間破屋搜尋著目標。此物有手有腳,唯獨沒長腦袋,卻在斷頸處盤生出五朵藤蔓般卷曲的角,在流竄陰風吹拂下,時而張揚時而收緊,顯得既妖嬈又怪誕。不久後,它注意到巷尾斷梯口傳來一陣陣夜鶯般的口哨,不由氣得忘乎所以,甩開大步如黑色流星飛奔而至。


    “很好,它中計了!”波以耳的大手遲遲沒有放下,看得人不由將心吊到嗓子眼,我幾乎快要喊出天籟之音時,那物已半個身子撞進破門。這時傭兵才將手一揮大叫開火,幾十條各種型號的長短步槍於四麵八方噴出烈焰,吞天蔽日的鐵蓮子同時撲向門腔,在老妖身上各處開花,愣是將其轟出去七八米,四仰八叉摔在水門汀上,半晌爬不起來。


    不得不說傭兵手中的這把魔改撕布機實在是猛,他幾乎不瞄準,隻是按著一個方向瘋狂射擊,眨眼間野獸那妖嬈的藤蔓硬角就被撕碎大半,他打空一個彈鼓,立即拔出手槍補射,將老妖抓在手中的一顆腐屍腦袋轟成碎片。奧萊莉與康斯坦丁趁勝追擊,嚎叫著揮舞長劍榔頭斬劈其修長四肢,此物再也招架不住,丟下滿地碎皮骨渣逃之夭夭。


    “妹妹,你別怕,它也不過爾爾。當初我被你倆修理得膽戰心驚,但在不停挨打中逐漸克服了恐懼,那會是一個過程,熬過去就適應了。”布雷德利見我縮在角落,不由上前寬慰。


    “我沒在怕,而是被它氣得發抖,放著迫害自己的塵民高層不報複,卻不停追殺無辜的我們,得不了逞它反倒勃然大怒起來,還有天理嗎?”我恨得柳眉倒豎,故意盯著勿忘我叫道:“其惡劣程度,簡直比起這個塗煙熏妝的壞胚子更可恨!”


    “說什麽哪,沒大沒小的,你找抽是不是?”紫眼狐狸一聽不幹了,立即掄著胳臂竄將上來,剛想拔出破叉子紮人,手卻停在半空,她衝著傭兵嗷嗷怪叫起來:“你不是說擊退後,它需要一段複原時間嗎?這才不到五秒,怎又狂突而來?我看你小子盡在吹牛!”


    “這不可能,我計算過時間,最短三分鍾,最慢八分鍾!”波以耳聽著遠處野獸的慘叫,迅速換上一個彈鼓,高高躍上辦公桌,咬牙切齒道:“盡管來吧,見一回殺一回。”


    “等等,先別開槍!”猛聽得廊道外傳來一陣細碎腳步,尤比西奧忙按下他的槍膛,雙目如炬窺視起來,時隔數秒他迎出門去,歡喜道:“是自己人!這群不聽勸的還是進來了!”


    果不其然,很快破門前現出了範胖的肥頭,跟在其身後的是張生麵孔,那是一位與奧萊莉差不多歲數的聖維塔萊。此人生的天庭飽滿,威風凜凜,狡詐中帶著一股張狂。


    “大美女夜奔者,咱們終於見麵了,哦,還有這位,女性的泅水之星,幸會,我就是這次骷髏暗礁的統帶。”此人全不見生,就像逢見老友般與她們打著招呼。同時讓尤比西奧給他介紹屋內環伺的一眾莉莉絲們,雙眼卻骨碌碌在我身上打轉。他與在場所有的女性都握了握手,唯獨將我撇在一邊不聞不問,對此我感到尷尬,隻得主動向他伸出象征友誼的手。


    “你好,我是醉蝶花。如你所見,我和天竺菊目前都還活著,隻是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這?”他像看見怪物般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嘴裏喃喃自語。魂鐮趁機貼耳上去,倆人密語了幾句,他方才鬆弛下來,換了種口吻笑道:“幸會,你們沒出事就是最大的勝利。”


    “我們通過喊,通過切軌,不斷告誡你們別誤闖進來,你幹嘛還要赴險?”勿忘我將手一攤,道:“不過也好,這票臨時拚湊起來的烏合之眾,彼此間仇視的人占據了大半,心心念著要殺我的也不少,老娘帶得實在太痛苦,現在解脫了,物歸原主吧。”


    “大家隔著水池,僅僅隻說了半分鍾,能交換出什麽訊息?另外在追擊中我們也有了其他發現,所以必須得有人進來親眼看過實際情況,才能揉捏在一塊想出對策。”他瞥見案幾上擺著的幹屍,揮起劍銃猛地斫下腦袋,說:“別給野獸留下任何頭顱,它不僅能利用它彌補試聽,還能通過它發出人語誘你上當。將你們收集到的信息以最簡練方式告訴我。”


    趁著他們正在核對,範胖避開怒目圓睜的大長老,悄然挪到身後,局促地擺弄著我的發絲。當被問起他幹嘛也莽撞地跟來,死胖子哀傷地點起一支weed,道:


    “如果有一天,我被老艾問起,你的那些朋友呢?你從果核帶走的幾個前台呢?醉蝶花,你說我該怎麽回答?告訴他大家全死了,唯獨我臨陣脫逃才活了下來麽?所有的蘭開斯特都在這裏,我怎能缺席?那種活著比死去更痛苦。既然我們在魔窟中相識,也要在魔窟中敗亡,祭奠這個多災多難的世紀末,祭奠我們的青春,天下再找不出比這更浪漫的事了。”


    “說什麽哪!你隨我進來光是為了自殺麽?少在這裏宣揚不切實際的悲觀情緒!”聖維塔萊領隊耳聽八方,當聞見範胖的低聲抱怨,不由怒罵道:“我還有未竟的人生路要走,哪個告訴你這是自尋死路?趕緊給我去找,既然上麵有,那麽底下也一定會有!”


    範胖這才如夢初醒,他問眾人是否在附近見過一個羅馬字2的圖標,番茄舉了舉手,她說在煙窯附近的斷梯口見過。胖子回答已經發現了,但當聽見斷梯兩字,方才記起我們的頭頂也有半截石梯,於是翻出壘牆擰開頭燈亂照,最終在混凝土糊層中找見了相同字符。


    “這當然也是核對內容的一部分,還是由我來說明吧,其實是這樣的。”領隊擺擺手,示意眾人肅靜,跳上辦公桌為自己點起一支變色龍,陷入了沉思之中。


    幾分鍾前,鎮暴先遣隊在煙窯同野獸正在展開一場艱苦的追逐戰,他們不斷將搜索範圍內的發現,通過哨子傳達給逗留在水池前的重機槍班組。得到反饋後不久,金牌管家發來一組訊息,那就是正在百花金壇打掃戰場的小老漢,當聽聞羅睺星陣封殺一切奇技淫巧,唯獨音窐類偏自然的妖法大行其道後,給出了自己的建議。他過去曾臨時揉捏過一套複合戰雷術,自我取名叫赫彼奈戰吼,利用它對付巨妖尤其適用,不妨可借鑒原理嚐試一下。


    領隊其人本就是實用主義者,任何對大局有利的建議都會采納,更何況小老漢本就是經驗豐富的戰場老狐狸,他利用犧牲的兩名隊員屍體下套,再度重創了蟄伏起來的野獸。將老妖擊走後,他們在煙窯斷梯發現了羅馬數字,於是退兵回撤,打算與上麵的管家麵對麵溝通。


    消極怠工的琴弦與拉多克,被留在盜洞下作為聯絡員,他倆見不必親身赴險,顯得尤為賣力幹勁十足,所以當瞧見聖維塔萊們疲憊地走回水池,便告知了圖書館的進展。為了加快速度,金牌管家們從道場外調集更多人馬下來清場,他們在架起爬梯繩圈的過程中,無意間在壁爐背麵發現了數字石磚iii。雙方對照下來,斷梯正是鏈接上方的走道,於是,這個數字不再存有懸念,它的含義就是樓層。


    由著這個意外,鬱金香們爬進壁爐爐道,發現了一間被徹底封死的密室,在這有限的空間裏,橫倒著一具被藤蔓穿孔的男屍,其高度腐爛幾乎與菌菇融為一體,就現場殘留的藥片來看,此人或許死於心肌梗塞,然翻遍全身沒找到證件,隻在脖子上發現一個飾品。


    “就是這件東西,上麵無人認識,所以管家讓我轉交給你。”琴弦抖開布包,內裏揣著一塊拳頭大小的動物骸骨,聖維塔萊隻是掃過一眼,便湊近嘴唇去吹,頓時一種極為恐怖的怪音響起,聽得在場所有人毛骨悚然,久久回蕩在水池上方,繞梁有餘。


    “這東西叫做阿茲特克骨笛,專用於撫平憤怒的亡靈,指引它們去往寧和靜謐的冥界。說白了,藥片男就是盜墓賊之一,他們打地鑽前,就知道這是一座凶墓,並鬧著厲鬼。”領隊漫不經心地將其掛上脖子,歎道:“難怪那隻老妖下了地陷後,卻停在原地沒動靜,它一定是本能地感觸到巨大威脅,正有些猶豫不決。不過,它最終一定會選擇鋌而走險。”


    “你覺得,月影提到的集體宿舍,暗藏著難以想象的危險麽,侄子?”追擊者不由渾身一凜,問:“那依你看,現在該怎麽應付?”


    “真是要命,又被她瞪了兩眼。”哪知領隊撐了個懶腰,雙眼變得迷離起來。


    “誰?那老妖又竄回來了?這麽快?它藏在哪?你怎麽看出它是隻母的?”眾人一聽,剛放下的心又被吊到嗓子眼,紛紛舉起步槍,漫無目的地瞄著水池各處衰草叢。


    “嗐,我說的是那個金發妞,看你們這幅草木皆兵的鬼樣,真是笑死人了。”領隊按下追擊者的胳臂,自言自語起來:“隻是紮起馬尾的那一瞬,實在是與幾十年前的她太像了。”


    那應該是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他與某人坐在路虎引擎蓋上,正熱切地談論著什麽,至於內容,領隊已完全想不起來。他隻記得那一截優美的白皙脖頸,以及坦露在毛衣外的半個肩頭,正被長發不斷拂過,伴隨夜風飄來的陣陣青草香味。啊,那個年代,真是美好。


    “這種境遇下去想這些,合適嗎?而且發色也不對,她哪裏像了?我看你呀,定是被魅者迷了心竅,你第一眼撞見就喜歡上了她,隻是不願承認,對不對?”副手對此哭笑不得,狠狠捶了他一拳,叫道:“可你別忘了,對她而言,你是殺了黑暗繆斯的罪魁禍首!醒醒吧。”


    “這點用不著你提醒,我也知道。”領隊並不正麵回應,而是一把將範胖拖到跟前,問:“你確定那個金發妞,果真是男人演化的?我的意思是,你看過她曾經的模樣麽?”


    “當然,那家夥是我的一個哥們,咱們蘭開斯特同吃同住,甚至一塊泡過澡。”範胖拍了拍胸脯,壞笑起來:“老大,隻要你一句話,撮合你倆認識甚至牽手,這事包在我身上。”


    “我不想知道你們那個小流氓組織的破事,總之你給我聽好了,往後離她遠點!”


    範胖表麵唯唯諾諾,心底有著自己的私心,想當初正是在自己倡議下,才將蘭開斯特這個式微組織建設起來。而今出了這麽大的禍亂,人心早已背離,散攤子那是十之八九的結局。可捫心自問,這怎麽甘心呢?若能借助這位有公權力的聖維塔萊威望,沒準還能苟延殘喘頂上一陣,隻要爭取到足夠時間,或許事情仍有轉機,他的那段煽情言論,正是因此而起。


    而領隊想的,卻是另一番光景。這個魅者怎可能前身是名男性呢?過去在柳條鎮匆匆見過一麵,並沒有太大印象,隻因他與絕大多數暗世界頭領一樣,對劣跡斑斑的獍行素無好感。此番再度瞧見,然卻怦然心動,全因自己是幕後策劃者所誕生的愧疚。據信黑暗繆斯庫洛基除了是她名義上的女友,實際在生活中還扮演著老媽或大姐的角色,而今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小妞勢單力薄更顯楚楚可憐,多半已是喪失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我與她都必須接受這個殘酷現實,以仇敵的麵貌出現在魅者麵前,唯有這樣,才能激發起她強烈的複仇欲念,替代絕望而換來生機。”主意打定,聖維塔萊已知道該怎麽做了。


    恰在此時,冷不防有一條枯黃怪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嗥叫著紮入破墟。這一幕看得領隊暗暗叫苦,他喝令眾人不得輕動,拖著死胖子緊追而去,就這般闖入了集體宿舍。


    此刻的芬蘭灣承包商,嘴裏雖繪聲繪色講述著經過,但雙眼始終停留在我身上,他在心底輕歎:“從正麵看一點都不像,不過這個妞也有那種氣質。隻可惜,她恨不能殺了我。”


    就在恍惚之間,金發妞忽然款款走來,並向他伸出象征友誼的手。此舉叫他困惑不已。


    “恐怕,醉蝶花壓根不知你就是策劃擊殺dixie的幕後惡人,她這麽做完全是出於禮貌。”尤比西奧瞧見局促的他,正狐疑地審度著魅者,湊耳上去說明原委,這才讓領隊徹底放鬆下來。他按捺下激動的心,端出風輕雲淡的態度與之握了握手,卻在心頭暗暗發誓:


    “拚卻我這條老命,也斷不能叫她出事,我虧欠小妞一個公道,這輩子都難以償還!”


    “還有一件事,不知你匯沒匯報上去,這位大長老女士告知我們,塵民們原本備下了八神使,來應付這場硬仗。但卻在最後關頭抽調走了三名神使。十幾分鍾前據康斯坦丁交代,他們的另一個目標,是衝擊月露人資料館,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我想現在多半已出了事!”勿忘我打了個響指,才將他從沉思中帶回現實,領隊抬眼去看,正巧與蟲子女人四目相對。


    “一經收獲就傳達給了白狼仲裁院,你當我的耳朵是對擺設?真是豈有此理!不過此事不在我經手範疇內,那是歐洲五大戰區的事。既然塵民們想要發起一場世界大戰,那就盡管放馬過來好了!隻要發出結陣令,不出一周我們就能凝聚起數萬大軍!想戰便戰!”聖維塔萊領隊發完豪言,向眾人一揮手,叫道:“事不宜遲,現在隨我去闖一闖這座凶墓!”


    “不,認識歸認識,但我們還是該談些實際內容。倘若僥幸脫出,你打算怎麽處置我們?在得到明確答複,並親眼見你落下血點羊皮前,莉莉絲們哪都不去!”大長老暗暗捏緊榔頭,盯著他的臉冷笑道:“好大的口氣,若是連野獸也忌憚三分,你又如何來確保大家生命安全?”


    “夜奔者,現在性質變了!能明白嗎?既然塵民們打算全麵開戰,也就等於邁入第三次法布利諾聖戰的戰前動員,往後等待我們的是,無數艱苦卓越的惡戰和大量人員傷亡,直到徹底消滅對方為止!逮捕你以及處死這群鄉下妞,中途你再玩個絕食自盡,又有什麽意義?我現在就能作出承諾,你想活命就得成為暗線,其餘人別來攪局,大家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紅苜蓿、鳶尾蝶、香橙以及十多名姐妹,她們從未踏破紅線,始終被蒙在鼓裏,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就這般潦草結了?”我不待聽完,已被氣得渾身發抖。


    “這是三大世界所麵臨的最大挑戰,所有人都將被挾裹進滾滾時代潮流之中,個人得失變得渺小如塵,毫無價值。二戰期間死了幾千萬老百姓,他們又該找誰說理去?你應該慶幸自己正站在重大曆史的十字路口,去親眼見證這場大巨變的開啟。”領隊歪著嘴訕笑,這裏指指那裏點點,答:“今後大人們也沒精力再來監察你們,你想和胖子偷暗世界邊角料穩固盤子,或是趁機重建彌利耶,而今就是最佳機遇。其餘的不給你說了,反正你也聽不懂。”


    “之前我也想倡導大家下坑道,但苦於找不出理論依據來服眾,畢竟越往下走越沒有出路,到最後將自己困死在垓心。既然你已決心勇闖凶墓,可否談談詳盡計劃?”魂鐮問我要過一支煙,就著折疊椅坐下,問:“這樣大家也可按指令行事,而不是亂糟糟一片。”


    “清楚我做派的人都知道,計劃就是用來約束自己的枷鎖,老子從不搞事先謀劃,全憑臨場發揮。”聖維塔萊領隊問範胖要過一張紙片,攤在桌上要眾人來看,說:“圖書館是三樓,水池以及集體宿舍這一整片都是二樓,那麽我們將要去的地點就是一樓。你們對此有何看法?是的,你們會問樓層怎麽倒過來了?然而這種設計,在學術上叫作伊卡洛斯之翼。”


    ecarus是古希臘神話中的悲情少年,他的父親是一名能工巧匠,經過多年收集的鳥羽,製作成了兩幅翅膀,並帶著兒子一起逃離了克裏特島迷宮。第一次見到桃源之外的廣博天下,令伊卡洛斯無比激動,他不聽父親勸阻越飛越高,想將美景盡收眼底,結果卻被太陽的烈焰溶化了骨膠與封蠟,最終從高空墜落,葬身大海。


    “少男與少女一樣,都是初出社會,表現行為既幼稚又可笑。但他們卻擁有純淨之心,以及對自由美好的獨特見解。這些都是浸染在汙濁塵世中太久的我們,早已喪失的。所以,人生第一課十分重要。”領隊裝模做樣地說著哲理,兩隻眼珠不斷圍著我打轉。難道他所謂的少女暗指的是我?可老娘今年都二十三了,在落後國家很多同齡人早已為人婦。


    “你就不能將大衣穿穿好麽?”冷不防番茄的聲音響起,她惱怒地替我係好全部衣扣,又將馬尾鬆開放下,湊近耳邊低語道:“那個人一直在暗中盯著你的脖子和胸肩打量,赤裸裸的眼神看了叫人不舒服,我感覺他很淫邪。姐姐,我不想你被他這般凝視冒犯。”


    承包商自知失態,於是換了個姿勢麵向拳王等人,又說:“而在十六世紀中葉,出現了一種反傳統潮流,其中有個奇怪的建築師工會,名叫伊卡洛斯之翼,他們有著獨特的審美,以及對手藝的精益求精,並信奉打破一切規則桎梏,哪怕身敗名裂也要追逐絕對的放縱,故而自成一家創作出不少驚世之作。然而,那時的世界畢竟講究的是刻板與傳統,國王們不待見,暗世界聖皇更不喜歡,所以下令摧毀了這個工會,並將作品全部付之一炬。”


    相傳遭受迫害的工匠們,隻得混在清教徒的行列中,遠赴重洋輾轉來到北美大地謀求發展,卻依然遭受打壓。所以百年之後,他們便從世間蒸發,變得再無人談起。而在月露人檔案館裏,據說存有一份當初伊卡洛斯流派的圖稿,他們就有修築顛倒樓宇的習慣。這種將土壤當天空,露台當一樓的設計,被統稱為散羽之洋。若問世間哪裏還能見到這種巧奪天工的建築,唯有美國與加拿大,這片伊卡洛斯工匠們絕唱的勝地。


    “一樓又是什麽含義?它釋放出的訊息便是出入無阻,隻因距離大門最近。而你們來看這堵封牆,倘若騰廷斯蛾遭遇難以預料的變故,應該全部撲向這座辦公室,從盜洞出去才對,但事實並非如此。”聖維塔萊領隊騰地一下站起身,踏滅煙蒂叫道:“所以這群人是多線開掘,隻是這一路的人馬全折了,我想隻要找到另一條天門,那麽出去將不再是奢望。”


    “這位統帶所說的話,或許就是終極答案。”聽到此,我一把從勿忘我手中奪過核對資料,指著第五行要他們來看,道:“姐妹們,天竺菊的預言,瞥見空隙的月光,她為什麽會在地底瞧見月光呢?正說明她曾到達過這個所謂一樓的某處,那個位置就是天門啊!”


    “你還遺漏了一條,我親愛的魅者小姐。”一聽有人讚同他的想法,並且還是驍鷙的肯定,聖維塔萊領隊沾沾自得起來,他從我手中接過簿子,說:“還有這一句,它會以你難以想象的方式結束,那麽你們之前研究過多少套方案,又全陷在邏輯的牢籠裏呢?”


    “你有更好的點子嗎?”布雷德利吸著鼻涕,問:“或者你已備下了無法想象的方案?”


    “當然,這也是我給不出計劃的原因,因為我們誰也未嚐到過一樓,那裏是個怎樣的環境?又將遭遇多少劫難?全部都是未知數啊。”承包商揮舞雙拳,在空中撞擊在一起,叫道:“這是一座超級逆墓,並潛藏著極惡凶靈,我打算撞破某些禁忌,挑發它與野獸展開血腥殘殺,從而一舉滅兩害!我無法保障所有人都能平安無恙,但要力求最低損失,就是這樣!”


    “這確實是個誰都不曾想過的絕妙點子,隻是實施起來的難度,那就另當別論了!”拳王不由高聲叫絕,一把抓過行囊,歡天喜地道:“各盡所能吧,咱們說幹就幹,現在就開拔!”


    “等等,在全員展開破墓之前,咱們必須再度重創一遍野獸,因為囉裏八嗦交代曆史問題的功夫,它也差不多複原了,所以我們應該為自己爭取到足夠的脫走時間。”領隊背起手,在人群前來回踱步,說:“現在分組,按前後次序各自分配彈藥,我打算做一次甄別。”


    按他的指示,聖維塔萊、魂鐮、波以耳、女兵以及範胖為第一隊,就是最無害人群,潛伏去庫室前布防;拳王、勿忘我、海神大兵以及莉莉絲們為第二隊,作為次等威脅人群,轉去樓道前設伏;而我、天竺菊、番茄以及雌雄鶺鴒,作為最具懷疑對象,歸列第三隊,留守在底屜房壘牆後。一旦野獸突破前兩道防線,我們就拚命拋擲大威力的尖椒玻璃泡震暈老妖。


    眾人正在加緊備戰時,一隻大手扶上了我的肩頭,並不住觸碰著頸子。側目去看,又是這個賊眼溜溜的領隊,他正不懷好意撩撥著我的發絲,欲言又止。


    “你是想與我交換什麽意見,還是純粹過來吃豆腐呢?”我朝他大手指了指,說:“雖說魅者以賣笑為生,但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而且你還帶著婚戒,所以請自重些為好。”


    “它隻是我戴著玩的,沒有任何意義。這條綁繩是你自己做的嗎?真好看。乖,叔叔給你戴上。”他從我腕間解下dixie編製的頭帶,重新挽起馬尾係好,左右端詳一番歎道:“咱們一會兒是去掘墳破墓,而不是走時裝秀。所以你呀,還是裝束幹練些為好。這樣才颯爽,比較符合你能文能武的個性。”


    “什麽幹練的形象,隻不過那樣更符合你的審美罷了。”紫眼狐狸在一旁奸笑,問:“你好像對誰都不曾態度這麽好過,幹嘛搞區別對待?她隻是個一無是處的小騷狐狸罷了。”


    “我喜歡,我樂意,總之她不論怎麽看都比你養眼!真是敗興,不說了不說了,現在立即開始布防。”承包商陰沉著臉快步離去,很快消失在視野之外。


    “哪裏養眼?不過就是高點瘦點,一點都不美還忒俗氣!”勿忘我自討沒趣,恨恨地拔出破叉子。我將傲胸一挺,挑釁般向她擠眉弄眼,她做了個惡心想吐的表情,也緊追而去。


    五十秒後,極遠處的配電房方向傳來野獸的陣陣嚎叫,一場為拯救自己命運而爭取自由的大戰,就此正式拉開序幕!


    9:17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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