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於家寨大隊準備割麥子以前,那十五裏全程需要人工開挖的灌渠,就基本上都已經完成了。但是,那十幾處需要架渡槽的地方,看來今年是沒有指望完成了。兩位公社書記,在開灌渠開挖動員會的時候,說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話,也都成了泡影。幸好今年老天爺,可能是看著這些挖灌渠的人累得實在是太可憐了。他老人家才起了憐憫之心,在春天裏最需要雨的時候,下了幾場貴如油的春雨。


    受益最大最多的還是於家寨大隊。特別是那一二百畝上了氨水的麥地,長出來了的麥子就是不一樣。麥秸粗壯,麥穗不但顆粒飽滿,麥穗還特別大。和沒有上氨水地裏的麥穗相比,簡直是大出一半來。社員們每次走到這裏,都會像對待自己可愛的寶寶一樣,伸手輕輕地撫摸一下這茁壯成長麥穗。每到這個時候,他們的心裏都是那樣充滿甜蜜和滿足。


    於月秋晚上一進大門,卻看見於慶回來了。她看著於慶奇怪地問道:“今天不是星期六吧?你怎麽提前回來了呢?”


    於慶說:“學校裏停課了,很多老師都被抓走了。沒有被抓走的老師,也不敢給學生上課了。”


    於月秋聽了於慶的話,瞪大了眼睛,問:“老師為什麽被抓走了?你的那些同學都回家了嗎?”


    於慶說:“老師為什麽被抓走了,就連老師他們自己都不清楚。天天不是開大會批鬥他們,就是讓這些老師戴上高帽子遊街。同學們有回家的,也有去當紅衛兵的。我看著在學校裏也不能上課了,就回家裏來了。”


    於月秋擔心地說:“你馬上就要考高中了,在這關鍵時刻,不上學怎麽能行呢?我也是早就聽說過,縣城裏的學校,不好好上課了都停課了。下邊公社裏的學校,怎麽也不上課了呢?這到底是為什麽?”


    於慶也不明白地說:“唉——誰也說不清楚。這種情況在學校裏不走的話,就被拉著去當紅衛兵了,還不如回家來,給家裏幫忙幹點活。”


    於月秋聽到這裏,也無奈地搖了搖頭。隻是覺得這些學生們不在學校裏好好的念書,而是去幹和他們不相幹的事情,這不是把他們的學業給耽誤了嗎?


    麥收大忙季節馬上就要開始了。今天,又是每年五端午。於家寨大隊,還是在青山逢集的這一天,放假過五端午,讓社員們去趕集買過麥口用的東西。早晨於月秋的娘早早地就起床了,她挎一個籃子就出了門。來到了自己家的自留地的菜園裏,在菜園頭上掐了幾支艾葉。還在蓮藕汪邊上,掐了兩個小蓮藕葉子。有了這兩樣東西以後,她又在麥地田壟上拔了一把開花的芥菜。她看看該弄的東西都弄到了,她就把這些東西放到籃子裏回到家裏。回到家裏,她在自家院子裏的那棵石榴樹上,又摘了幾個石榴花。


    然後,她把弄來的這些東西,放在水裏清洗幹淨了,就全部放在鍋裏,這才添上水開始燒火。等到鍋裏的水開了幾次以後,她便把早就準備好的十個雞蛋,一個一個地放進鍋裏繼續燒火。過了一會,一鍋飄著清香還帶有中藥味的五端午雞蛋就煮好了。


    到了這時候,於月秋已經起床了。她看著娘已經煮好了端午雞蛋,又回到屋裏,對還沒有睡醒的兩個弟弟喊道:“起床了,起來吃端午雞蛋了。”


    於亮聽見姐姐喊吃端午雞蛋了,馬上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半睜著眼出來洗了洗臉,說道:“雞蛋在哪裏?我吃完還得去采銀花去。”


    過了一會,於慶也起來了。他洗完手,坐在桌子跟前吃了兩個雞蛋,對於亮說:“你今天去哪裏采銀花?我也和你一起去采銀花行嗎?”


    於亮聽見哥哥要和他一起去采銀花,高興地說:“行,還有二蛋,咱們一起去吧。”


    哥倆一人提了一個籃子,高高興興地采銀花去了。於月秋也吃了兩個雞蛋,還就著雞蛋吃了一個紅薯麵的煎餅。她吃完飯對娘說:“今天,我去趕集買一付麻繩去。今年再往場裏挑麥,咱家的那付麻繩已經不能再用了。”


    娘說:“你去吧,天熱,早點回來。”


    於月秋一到青山,就看到大街兩旁,到處都貼著五顏六色的大字報。很多大字報都是舉報誰是走資派,說誰是保皇派的,還是誰是地主階級,誰是資本家的……。一夥一群的紅衛兵,穿著綠軍裝,手裏拿著紅色的語錄小本子,在大街上竄來竄去的。也不知道是忙活的什麽。這時候,她突然看見一夥紅衛兵,有的肩上還背著槍,一邊高喊著口號,一邊押著兩個五花大綁的人,從前麵走了過來。這兩個人,頭上還戴著高帽子,脖子上掛著一個大木牌子,木牌子上寫著他們的名字。看來,這兩人是押著他們來遊街的。


    於月秋隨著街上看熱鬧的人群,也看來半天熱鬧。她突然聽見有人喊她:“於月秋同誌,你幹什麽去?”


    她聽見喊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公社書記程飛在喊她。奧,不對,程飛現在不是公社書記了。現在是青山公社,革命委員會主任。於月秋馬上笑著說:“原來是程主任,我來趕集買些過麥口用的東西。你這是幹什麽去?”


    程主任說:“我正準備去你們大隊找你,沒有想到在這裏遇到你了,真是太巧合了。走吧,跟我到公社裏去吧。”


    程主任推著自行車,和於月秋一起來到了公社他的辦公室裏。他又習慣性地,隨手給於月秋到了一杯水。說道:“現在的形勢你都看到了吧。對你來說,這可是一個很好的機遇。你又是地區勞動模範,你有這個老資格。往後你隻要是認準路線,按上級的指示辦事,大膽地去工作。憑你的現在的能力,你的前途將不可限量。”


    於月秋聽了程主任的話,頭有點蒙。怎麽雲山霧罩的,又是能力又是前途不可限量呢?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好了。程主任看著她的這個樣子,知道她現在還沒有弄明白當前的大好形勢。又對她說:“現在是打到走資本主義的保皇派,掃除一切牛鬼蛇神。奪取他們手中的權利的,來捍衛我們無產階級的政權。”


    於月秋聽到這裏,好像有些明白了。她說:“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奪權。”


    程主任很自信地說:“你隻要願意跟著我幹革命,我保證讓你當上你們於家寨的大隊長。”


    於月秋聽到這裏,她現在徹底明白了。激動地說:“我願意跟著你幹革命,就怕是我的能力不行。”


    程主任馬上握著於月秋的手,高興地說:“於月秋同誌,你這樣做就對了,咱們聽上級的指示,按上級要求的路線政策做事,就一定不會做錯。你也一定有能力勝任大隊長的這個職務。咱就這麽說好了,最近我就去你們大隊。你先做好心理準備就行了。”


    於月秋昏昏然地走出了公社大院,來到集市上的時候,才回到了現實中來。她買了一付麻繩,什麽也沒有再買就離開了集市。回家的路上,她心潮澎湃,自己內心裏充滿了幻想,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她自從當選地區勞模,擔任女石匠連連長的那天起,她就已經嚐到了榮譽和權力魔力。她對榮譽和權力的狂熱追求,勝過了自己的生命。從水庫工地回來的這兩年裏,她像是變了個人一樣。生產隊裏的大事小事,她都要過問。加上於金水又找了她幾次幫忙想辦法出主意,她更是相信自己是有領導才能的。她再也不是,去白龍潭水庫工地之前的那個小姑娘了。


    紅薯種窖子裏她被強奸以後,在瞬間的時間裏她就改變了自己。把被動變成了主動,把一個民兵連長治得服服帖帖。把自己的屈辱,變成了幾個月的能吃上飽飯。在那個人人都餓肚子的年代,一頓飽飯的價值,是沒有辦法計算的。關鍵時刻,糧食比黃金還要珍貴。在她的價值觀裏,不管是為什麽讓自己有了付出,那就一定要有回報才行。她從地區開完勞模表彰大會,和程飛一起回來的時候。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來失望的表情,但是,也沒有表現出來很高興的樣子。她當時就認為,這個勞模當得太沒有價值。那個證書、獎狀和筆記本,隻不過是一張廢紙罷了。給自己沒有帶來想得到的東西,她認為對未來也不會有什麽幫助。所以,她把獎給她的那個筆記本,送給了弟弟於慶。


    她沒有想到,今天程飛對她說的一番話,才讓她突然明白,那個勞動模範的光榮稱號不是這麽簡單。這個稱號,是多少人做夢都想得到的東西。但是,又有多少人奮鬥了一輩子,也沒有實現他們的夢想,獲得這個勞動模範的光榮稱號。於月秋現在真是感謝老天,感謝自己這些年來沒有白出力流汗,獲得了這個勞模的稱號。這是她未來事業上成功的資本,也是在將來的仕途成功的老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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