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城中。


    太平店掌櫃的,不知遇到哪方煞星,一整天下來,竟沒碰到一個客人光顧。他這冷清已久的小店,看來又是白開了一天。


    本來,南陽位處中原聯係西南各省孔道,盛產絲綢。城外臥龍崗,又是昔年諸葛武侯隱居之地,故往來商旅甚多。


    但近年來,這條路卻不太平了。不少商旅,被黑道中人收了本錢,有的甚至連命也賠上。加上朝庭稅賦日增,處處設置關卡,官家所收稅賦,甚於黑道中人收買路錢。因此,商旅日稀,使這南陽城中最大的旅店,也時常不見客人上門。


    夕陽西下,時已黃昏。掌櫃的搖搖頭,正欲關店門,卻見一青慢轎車,由一剽悍猛武的少年護著,急駛而來。見那店家關門,少年急策馬趕上前,叫道:“店家,可有現成的酒食,把幾樣出來,咱家吃了趕路!”


    店家看這少年,生得甚是怪異:自練纏頭,發髻高椎,五短身材,裳褲覆膝,紫膛臉,獅子鼻,雙耳垂著兩個大金環,儲色的肌膚刀砍斧鑿似的,如遭雷擊的山崖,全不似漢人。少年語音剛落,腳尖一點馬蹬,雙臂一展,形如大鳥,人已落到店前,對店家道:“另外,給咱馬兒上足馬料,一會兒咱還要趕路呢!”


    店家忙哈腰牽馬,一看又是一驚:隻見那馬車上懸著一對巨錘,看樣子不下兩百來斤。心裏不由怕道:這家夥,要連夜趕路,該不是強盜吧?


    店家一邊牽馬,一邊呼喚小二準備酒食。卻見那剽悍少年十分恭敬地,從車內扶出一位軍官打扮的老者來。但見這老者白髯垂胸,老態龍鍾,步履蟎珊地隨少年進入店中,任少年極盡殷勤,卻是沉著臉一言不發。


    店家開店幾十年,哪樣人物沒見過?就沒見強盜與軍官同席。當下端上酒食,隻盼二人快吃快走,少惹麻煩。卻見那少年十分恭敬地給老者斟上酒,勸道:“爺爺,你老人家一天未進食,還是吃點兒吧!”


    隻聽那老者對那少年道:“繆兒,這兒離京城,已有千餘裏了。現在,你總可以說出,為什麽急急忙忙的將我騙出來的原因吧?”


    那少年笑道:“爺爺,你雖然勞苦功高,但皇帝老倌不相信你,也是枉然!你這五品同知在京城中,還不象那關在籠裏的鳥兒,看人家的臉色吃飯?所以大家派我來請你老人家回去,有要事相商……”


    老者搖頭歎道:“回家安享晚年,爺爺何嚐不想?你們要我回去,也該事先商量才是,怎麽一把火,先將我所管糧倉燒了,讓爺爺成了朝庭罪人!”


    少年忙道:“文仲先生說,不這樣,爺爺定不肯走!”


    老者歎了一口氣,道:“萬歲爺龍體垂危,太子尚幼。你們讓爺爺這時棄他而去,我心實是不忍!”


    少年低聲道:“爺爺,文仲先生說,隻要皇帝老倌一死,你老人家要出京城,隻怕萬萬不能了?”


    老者不以為然,道:“這從何說起?”


    少年道:“孫兒也不明白個中原因,反正大爹與文仲先生就在前麵等待爺爺,到時候自見分曉!”


    二人正自說話,卻聽店門“乒”的一聲,被人踢開,兩個青衣勁裝漢子邁了進來,一伸手,將一錠大銀往櫃上一擲,厲聲叫道,“店家,可有空房,今夜咱莊主全包了!另外,快準備一桌上等酒席,待會兒咱莊主宴客!”


    這店家多日未見大錠銀子,接過一掂,頓時又驚又喜,忙道:“客官但請放心,小老兒這就準備,不知你家莊主……”


    正欲向二位套交情,門前一暗,又出現三個壯漢,為首那人豹眼獅是,虎背熊腰,比常人高出一個頭,活脫脫一尊門神,竟將門前的光線擋住了。第二個又細又高,活似旗杆。第三個卻又瘦又小,活似猴子。


    為首那大漢,口中叫著“借光借光”,一雙青筋鼓暴的大手,卻毫不客氣地將擋在麵前的那倆青衣勁裝大漢推開。


    那倆青衣大漢,太陽高凸,雙目精湛,一看便知是武林高手。不想被這門神似的大漢一掀,竟立足不穩,“叭”的一聲,齊齊跌在櫃前,不由大怒,雙雙伸手拔出刀來,叫道:“你這莽漢,狗眼長到後頸窩上了麽?哪來的狗膽,竟到咱天星莊人頭上動土?”


    進來這三人一聽“天星莊”三字,暗地吃了一驚,表麵上卻不服軟。隻見那門神也似的大漢,從腰間掏出一大錠銀子,在手中掂掂,伸出二指,一運勁,夾下一塊來,向掌櫃的叫道:“店家,且將你那上等的荔枝綠酒,來上一壇,這是酒錢!”


    說著,揚手一擲,那塊銀角,竟緩緩的向店家飛去。


    瞧他這一手以二指剪銀的“大力金剛”神功,已臻當今武林一流高手之列,而這一手讓物在空中緩緩飛行的功夫。在明眼人中,更是驚世駭俗。


    “水漫金山?”


    先到那剽悍少年一見,驚奇地低呼一聲。那龍鍾老者見了也是一震,昏濁的雙目中,突射出兩道精芒,卻又迅速恢複原狀。


    那店家見銀子飛來,正要伸手去接。那銀子卻在空中怪異地轉了個彎,向門口飛去。


    隻見一藍衫算命先生,年約五旬,三柳黑髯,緩緩地走了進來。伸手接了那角銀,將手中那算命招子一揚,對那擲銀的大漢笑道:“承蒙客官賜送卦金!敢問是哪位客官,欲要老夫算命!”


    那兩個莊客正敢怒不敢言地愣在櫃前,一見這算命先生出現,精神立即為之一振,一齊躬身道:“見過二莊主!”


    那三個大漢見這算命先生來得怪異,竟能用內力將空中之銀吸到他手中,不由皆露出驚異之色。


    那門神似的大漢見算命先生發問,怒道:“你這廝,連自己該命絕此地也算不出來,還想為大爺算貪?”


    話音未落,已一式“隔山打牛”,一拳向算命先生打來。


    這先生見狀,一式“隨風起舞”,巧巧地避過,在三壯漢對麵坐下,笑道:“久仰隴西三絕之名,如雷灌耳。如今一見,果然英雄!但既蒙三位賜予卦金,卻八字未見一撇便死了,老夫到了陰間,豈不是還欠三位英雄一卦?這可是讓老夫死了也不安心的事!老夫最怕欠帳。三位大英雄,不知哪位先賜八字,讓老夫給占上一卦?”


    說著,從袖裏摸出兩枚金光燦燦的古錢,拈著三柳黑髯,似不經意地朝軍官那邊一瞟,卻笑吟吟地望著隴西三絕。


    “袖裏乾坤司馬文生?”


    三人一見這兩枚奪命金錢,不由大吃了一驚。這三人,正是獨霸隴西的醉金剛唳笑天,摩雲掌陳倉君、筒子鞭巫雲。三人結義隴西,稱雄一方。早就聽說這袖裏乾坤陰毒無比,笑裏藏刀,與洛陽天裏莊裁雲手牛鴻彩八拜為交,無人敢惹。


    隴西三絕,在隴中一向無敵,自是目中無人,但也棋天心莊威名,不敢輕越華山一步。今被一驚人消息吸引,趕到這南陽城來,沒想到剛坐下便遇到這魔頭。


    隴西三絕一驚之下,見袖裏乾坤一副笑臉,老大醉金剛唳嘯天忙陪笑道:“兄弟三人,不知司馬先生駕到,剛才冒昧之處,還望先生諒宥財個!”


    “不敢當!”袖裏乾坤忙笑道:“老夫壇裏魚鰍,隻會玩團轉,實在慚愧,三位英雄笑話了!不知三位英雄,老遠從隴西趕這兒來,卻是為了何事?”


    “這……”


    唳嘯天正欲回答,老三筒子鞭巫雲卻搶著道,“咱兄弟三人久居隴中,實為井底之蛙。今偶到南陽,乃為瞻仰武侯寺新塑的諸葛神采。不想在此幸遇先生。先生風采,與昔年武侯無異,能識先生,實是三生有幸!”


    隴西三絕中,唯這筒子鞭巫雲最有心機。本想一語將此行目的搪塞過去,不想袖裏乾坤卻微微一笑,道:“三位大英雄武功超群,實令老夫佩服!此南陽之行,說不定還要大展當年武侯城頭弄琴遺風,驚走司馬懿十萬魏兵呢!”


    一聞“城頭弄琴”這話,隴西三絕臉色,不由倏地一變。


    老二摩雲掌陳倫君冷笑道:“彼此,彼此!司馬先生南下來此,難道,不是為了那部梵天懾心琴?”


    那邊那剽悍少年見一下來了這麽多人,正欲扶他爺爺而走,乍聞這話,也是一驚,忙坐下來聽他們說話。


    隻聽袖裏乾坤笑道:“豈敢,豈敢?三位英雄絕倫,才會有此雄心。老夫卻是無緣,偏又姓了司馬,隻怕倒象當年那司馬懿,是聽不得琴聲的……”


    話未說完,忽聽門外一聲陰惻惻的冷笑傳來:“嘿嘿,恐怕正是!”


    袖裏乾坤聞聲一驚,急忙一式“殘風飄葉”,躍到門外,一看——


    門外卻空空的,連人影也不見一個。唯見暮雲四合,冷風溲溲。正暗道來人好俊的輕功,那陰惻惻的笑聲,又從店後傳來。


    袖裏乾坤不由大吃一驚。


    當下暗提真氣,將那奪命金錢夾於二指之間,喝道:“何方英雄來了?在下司馬文生,願交個朋友!”


    他這話音剛落,那陰惻惻地笑聲,又起自身後。


    袖裏乾坤聞聲,立即反手射出一枚金錢鍵,隻見一道金風猛進,飛向發聲之處,便聞“哎喲”一聲。


    袖裏乾坤這一鏢,從令人防不勝防的角度飛去,自料必中,聞聲大喜。卻不露聲色,緩緩轉身一看,卻見那金錢深深嵌在一棵樹上,哪見半點人影?


    一時間,竟愣在那裏。


    他這奪命金錢,隻要飛去,十年來還沒見人從錢下逃生!


    隴西三絕這時也躍出店來,見那枚金錢竟嵌在樹上,不由齊聲大笑起來!


    “好個袖裏乾坤,你也有失手之時!”


    而這時袖裏乾坤的腦中,卻猛地想起了一個人,不禁失聲驚呼道:“咦,難道,是平都鬼聖來了?”


    仿佛印證似的,在店後,又傳出了兩聲陰惻惻的“瞅瞅”鬼叫,一聲淒厲至極的哭聲,從屋頂上傳出——


    “還我命來!”


    隴西三絕,本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聞這聲音也不禁毛發悚然,一齊厲聲喝道:“什麽東西,竟敢裝神弄鬼,有種的,給老子滾出來見個高低!”


    一陣怒喝,卻不見回聲。


    幾人茫然進屋,隻見那店家與天心莊家丁,嚇得抖抖索索的,在櫃前縮成一團。那軍官模樣的老者,無動於衷的,吃著酒食。那剽悍少年,卻饒有興趣地望著屋粱,拍著手笑道:“是什麽人,這麽好玩?”


    剛才袖裏乾坤,本欲向隴西三絕暗下毒手的,見這老少二人生得怪異,又被剛才哭聲懾住,便決計留下隴西三絕,在必要時,或可替自己擋上一陣。


    當上,袖裏乾坤斂神對二家丁喝道:“大莊主就要到了,你們還不快去迎接!”


    兩位家丁,被剛才那聲鬼嚎,嚇跑了三魂六魄。顫顫驚驚的走到門邊,伸頭向外望望,卻不敢邁步。


    隴西三絕,見剛才袖裏乾坤失手,已存輕視之心,今見二莊丁模樣,不山一齊大笑起來,道:“大星莊好漢,果然英雄!”


    袖裏乾坤聞言,大惱家丁不爭氣,雙眉一皺,正欲發難,忽聞門外一陣馬蹄聲響起,一隊官兵急馳而來,在店門口停下。為首一白麵短須軍官,對店家叫道:“店家,快將出幾樣現成吃食來,讓兄弟們吃了趕路!”


    店家正答應時,那軍官忽然發現院中那輛青幔馬車,輕“咦”了一聲,急步入店。舉座一看,見那老者與剽悍少年正掩麵低首背對而食,忙躍步上前,向那老者一揖手,躬身道:“哈大人,屬下奉撫台大人之命,前來請大人回京!”


    另外十來個錦衣衛打扮之人,已在軍官說話之際,將這老少二人圍住。


    隴西三絕,一向在隴中作那無本錢生意。乍見這隊錦衣衛出現,齊皆一驚,暗自將兵器握在手中。


    那老者見躲不過,隻得轉身站起,對那為首的軍官道:“梅將軍,請你代老夫回稟曾大人,就道老夫實是老邁無力,恐有負皇思……”


    那軍官陪笑道:“哈大人,隻是下官奉撫名大人之命,要下官無論如何,必須將大人請回京去……”


    那剽悍少年聞言,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梅浩成,咱爺爺已掛印封金,不作你那鳥官兒了!快回去告訴曾省吾,咱爺倆不尿他那一壺!”


    那老者見少年出言魯莽,忙喝道,“繆兒,爺爺跟梅將軍說話,不許插嘴!”說著轉首對那軍官道:“梅將軍,老夫實有難言苦衷,不能與你回京!請看在咱們共事多年份上,在曾大人前敷衍則個!”


    那軍官似對剽悍少年十分忌憚,喉結滾動一陣,卻不敢變臉,唯陪著笑,對那老者說道:“哈大人,皇上待咱們不薄,咱們可不能產生異心哪!”


    老者聞言,似有愧色,垂首不話。


    那少年卻一腳踢開板凳,罵道:“梅浩成,我操你先人板板!那皇帝老相,隻差沒把咱們殺絕,還說待咱不薄呀!快滾,休放鳥屁!惹得老子鬼火起,一把火將他那皇官燒了!”


    一句話,聽得那邊袖裏乾坤倏然變色,隴西三絕卻拍手笑道:“痛快,痛快!”


    那軍官不敢與老者和少年動手,正下不了台,聞言一轉頭,喝道:“什麽人,敢在此搗亂?給我拿下!”


    一聲喝斷,早有六名錦衣衛欺身而上,將隴西三絕圍住。正要動手。那剽悍少年卻轉身抓起一對巨錘,往桌上一放,對軍官喝道:“梅浩成,快叫你手下這兒個三腳貓滾出去,休惹老子生氣!”


    這巨錘往桌上一放,便見那紫檀八仙桌,連晃幾晃,差點散了架。場中諸人一見,皆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叫梅浩成的軍官急對手下人喝道:“哈公子既然說了,你們不可動手!”


    同時,對手下人使了個眼色。似不經意的,向老者前跨了一步。眾錦衣衛忙收回武器,卻並未退下。


    老者見少年掣出雙錘,急忙叫道:“繆兒住手,休得無禮!”


    一急一怒,隻覺眼前金星亂迸,一陣搖晃,立足不穩,差點摔倒。


    梅浩成一見,趁時上前伸手扶住,右手扣住老者背上命門,立刻變了臉色,對那少年喝道:“哈繆,你若再胡攪蠻纏,本將軍馬上將你爺給廢了!”


    那老者背上被製,蠻不以為意,對少年道:“繆兒,你回去吧,讓爺爺跟梅將軍回京去!”


    少年見爺爺被製,不由大急,叫道:“梅浩成,你好不要臉!有本事就跟老子真刀實槍地幹一仗,暗中襲我爺爺,算什麽好漢?”


    梅浩成冷笑道:“本將軍隻求取勝,可不管用什麽手段!哈繆,快將你手中之錘放下,不然本將軍立即將你爺廢了!”


    哈繆大怒喝道:“姓梅的。你叫要敢動咱爺爺一根指頭,老子立即取你性命!”手中之錘,卻不敢擊出,重重地往桌上一擱,那結實的大桌立即塌了一角。


    袖裏乾坤,本欲在此宴客,不想被這隊官軍趕來。怕誤了自己大事卻不敢正麵與錦衣衛發生衝突,便對隴西三絕道:“三位英雄,不知對此有何見教?”


    醉金剛平生最討厭的,便是錦衣衛,聞問從腰間取出一對烏金鐧,叫道:“那姓梅的,暗中傷人算什麽東西,咱家陪你走一遭玩玩!”


    躍步上前,卻被兩個使刀的錦衣衛斜刺一攔,喝道:“何方歹徒,看刀!”


    醉金剛毫不畏怯、雙鐧一搶,立刻與兩個錦衣衛戰在一起。


    巫雲一見,冷笑著叫道:“以多為王,算什麽好漢?姓梅的,吃咱一鞭!”


    手中筒子鞭,隔空便向梅浩成打去。


    梅浩成見巫雲隔著老遠大叫揮鞭,以為他裝腔作勢威脅而已,不以為意。卻不知巫雲這成名兵器,甚是厲害。看似長約兩尺左右的竹鞭,卻外堅內空,鞭內藏一線鏢。對敵時多用戳、點、抽、打、劈、砸、撩、掛等技法,形似鞭鐧,緊急時卻能讓鞭內線鏢飛出,令人防不勝防。


    巫雲這隔空一打,鞭內線鏢倏地飛出,向梅浩成井肩穴撞去。梅浩成大驚,躲閃不及,急將那老者一帶,但聞“叭”的一聲,那支錢鏢,竟擊中老者肩頭。


    巫雲本想助那老者,不想巧弄成拙。急收鏢時,竟將老者肩頭之肉,拉下一塊來。


    梅浩成見勢不好,一手繼續扣著老者背上命門,一手抽出腰間之劍,手腕抖動,一式“天女散花”,但見滿屋劍光飛舞,嗡嗡作聲,喝道:“都給老子住手!”


    隴西三絕一見他劍式,不由失驚呼道:“武當劍法?”


    袖裏乾坤更是吃驚不小,急問道:“尊駕與西門道長,不知是何稱呼?”


    梅浩成見鎮住場中諸人,冷笑道:“本將軍與西門老兒毫無淵源!你這先生,可是什麽袖裏乾坤?本將軍在此捉拿朝庭欽犯,還勸諸位別染指才是!”


    醉金剛聽他說與武林泰鬥西門聖無淵源,頓時放心,一掄烏金鐧,叫道:“姓梅的,休擺那臭架子!老子一生,專與朝庭作對!你有本事,到外出去與老子一對一玩玩?”


    巫雲卻對那受傷老者一揖,道:“老人家,咱巫雲不小心傷了你老,不敢望諒有,隻有將這狗官殺了再說!”


    那叫哈繆的少年急忙叫道:“眾位好漢且歇怒,晚輩爺爺在他手裏,還是從長計議才是!”


    那梅浩成聞言,更是得意,道:“本將軍乃三司巡檢遊擊指揮梅浩成,奉內閣首輔張居正老大人與巡撫四川都禦史曾省吾大人密令,前來捉拿在逃欽犯哈共。爾等若不知好歹,染指其間,定是難逃死罪。還望各位三思!”


    眾人麵麵相窺,作聲不得。


    那老將軍哈共肩部受傷,背部又被梅浩成所製,卻毫不為意。今突然聽梅浩成說出“首輔張居正”之言,不由一驚,昏濁的目光中,竟射出兩道精芒,厲聲問那梅浩成道:“你這廝胡說些什麽?朝中,不是高拱大人輔政麽?難道……難道……”


    梅浩成冷笑道:“你那活,是前幾天的事了,如今朝中,是張閣相主政了!”


    那老將軍仰首向天,長歎一聲。皺紋密布的臉上,出現了極為複雜的表情。默然一陣,對梅浩成道:“梅將軍,老夫明白其中原委了!請你即回京中上複張閣相,就說老夫這回去,決不負他所望!”


    梅浩成笑道:“有什麽話,你自去對張閣相說吧!現在,請跟我走!”


    隴西三絕見梅浩成使強,齊皆上前一步。眾錦衣衛見狀,也逼了上來。


    老將軍哈共麵色一肅,對梅浩成喝道:“事情緊急,豈容遲延?老夫這就趕赴敘府,或還來得及,爾快回京,告訴張閣相……”


    梅浩成再度冷笑道:“這可由不得你我,還是走吧!”


    說著,將按在哈共背部命門之手,又加上兩分力道。


    哈共大怒,眼內精藝暴漲,猛喝道:“你給我鬆手!”


    隨著喝聲,右手急翻,去奪梅浩成平中之劍,左臂卻一個“頂心肘”,擊向梅浩成胸部。


    梅浩成製住這哈共的致命穴位,故不怕他反抗。見他翻肘頂心而來,急將按在命門之手,用力一壓,欲取他性命。尋常之人,若被他這一壓,定是命喪當場。


    不料哈共“哈哈”一笑,翻肘頂心,不但將他手中之劍奪去,且將他撞得連退三步,方才站穩。


    隻聞哈共笑道:“老夫橫行沙場四十餘載,從未失手,豈懼你這小輩?快去京中,告訴張閣相,就說老夫決不會負他!”


    袖裏乾坤與隴西三絕,在梅浩成頂向哈共命門之際,以為哈共必死,皆扭過頭去,不忍看他慘狀。


    及聞哈共笑聲,才回過頭來。隻見那梅浩成愣在那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手中之劍,卻在哈共手中。


    袖裏乾坤與隴西三絕不由大驚,疑這哈共,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那少年哈繆見爺爺脫險,忙掄起巨錘,便向梅浩成擊去。梅浩成自料難逃一死,雙目一閉,不閃不避。


    但聞“錚”的一聲,梅浩成隻覺一股颶風從左頰擦過,右臉一陣巨痛。


    忙睜眼一看,見那哈繆,正睜著一雙怪眼,望著他爺。而那哈共,竟被震得連退兩步,方才立住。


    原來,在哈繆巨錘擊向梅浩成之際,被他爺爺將手中長劍擋了一下。巨錘一偏,隻在梅浩成瞼上擦了一下。而那哈共,卻被巨錘反彈之力震得立足不穩,差點跌倒。


    隻聽那哈共對哈繆道:“嬰兒,且讓梅將軍走吧,咱也快走!”


    眾錦衣衛見爺孫二人要走,各掣兵器擋住,叫道:“反賊休走!”


    哈繆大怒,將手中巨錘舞動,隻聽一陣叮當之聲,眾錦衣衛兵器,皆被巨錘蕩開。隻見那哈繆,十分恭順地將爺爺扶上馬車,雙臂一振,身如大鳥躍上了馬背。但聞轡鈴叮當,不一會便消失在黃昏暮靄之中。


    眾錦衣衛皆持刀欲追,卻見那海浩成搖手歎道,“這小子,打遍京華無敵手,咱們不是他對手,兄弟們不可魯莽!”


    隴西三絕與袖裏乾坤見哈繆神勇,皆稱羨不已。聽梅浩成這麽說,卻認為他在替自己找麵子。醉金剛不由笑道:“咱隻聽過霹靂金刀淩如風,曾打遍天下無敵手,卻還未聽說過什麽人打遍京華無敵手!將軍大人輸了就輸了,何必自找台階?”


    梅浩成聞言大怒,從地上撿起自己長劍,正欲發作,卻聽暮靄之中,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傳來:


    “皇天後土兮,-


    道雲深。


    禹貢九州兮,


    嘉我最仁。


    助周伐紂兮,


    封國江濱。


    ……“


    聲音悲壯淒婉。眾皆不解其意,那梅浩成卻倏然色變。


    眾自驚疑不定之時,隻覺兩股勁風自店外卷來。眾人隻覺眼中一花,場中已多了兩人。


    隻見這兩人青衣勁裝,目光矍爍,太陽高凸,一見店中諸人,不禁一愣。兩人眼睛,卻落在梅浩成臉上。


    梅浩成一見二人,立即使過一個眼色,卻對眾錦衣衛喝道:“走,快追!”


    說著,與一幹手下躍身上馬,飛馳而去。


    袖裏乾坤一見所來二人,竟是失蹤二十年不見蹤影的桐柏雙煞阮氏兄弟。在梅浩成出店間,袖裏乾坤已發現他與阮氏兄弟擦肩而過之時,塞了張紙條在大煞百步追魂阮士雄手裏。袖裏乾坤暗自驚疑,臉上卻不動聲色,雙手對二人一揖,笑道:“幸會幸會,不知是什麽風,竟將兩位吹來,得讓老夫才見隴西三絕,又見桐柏二弟!不知二位到此,有何貴幹?”


    桐柏雙煞,本是有為而來。剛才已用“天籟傳遝”向淩如風夫妻相約來此店相會,欲雪那二十年前泰山之恥,同時奪取那武林稱尊的梵天懾心琴。


    不想一到店中,卻見授命於他們的宮中一流高手——花雨劍手梅浩成滿麵青腫,率眾而去。而店中,卻意想不到的出現袖裏乾坤與隴西三絕。其心中驚疑,並不下於袖裏乾坤。


    二人見袖裏乾坤查詢,知他陰毒無比,且背後還裁栽雲手牛鴻彩,不敢得罪。大煞百步追魂阮士雄忙揖手還禮道:“久仰司馬先生大名,幸會幸會!咱兄弟昔日與中州淩如風有點過節,今聞他要從南陽經過,欲給他添點麻煩。不想在此得遇先生,實是三生有幸!”


    袖裏乾坤聞言笑道:“那實在是太妙了!昔日二位與淩大俠泰山爭雄,老夫未能目睹,實為憾事!今日,老夫可一飽眼福!”


    隴西三絕見二煞與袖裏乾坤寒暄,卻不理會他們,心頭有氣。老大醉金剛便冷笑道:“當年泰山大會,咱兄弟卻有幸目睹。雙煞鬥金刀,果是英雄啊!”


    袖裏乾坤那輕描淡寫的一句,將雙煞瘡疤捅出,意在激怒二人。阮氏兄弟臉上,已掛不住。醉金剛這一火上加油,雙煞心頭,頓湧殺機。


    二煞毒手判官阮士奇想喝道:“你這憨夫,是什麽東西?咱家與司馬先生說話,你豈因在此插嘴?”


    袖裏乾坤見狀,忙上前裝好人,對雙煞笑道:“二位有所不知,這三位大英雄,就是名震隴中的隴西三絕!”


    大煞阮士雄冷哼一聲:“什麽三絕,姓阮的卻還沒聽說過!三絕,可是絕子絕孫絕後的意思?”


    三絕中老二摩雲掌陳倫君一聞此言,頓時大怒,怪眼一愣喝道:“人皆說阮氏雙雄如何了得,咱隴西三絕倒要領教領教二位判官筆的厲害——”


    說著,力貫雙掌,一式“平地風雷”,挾著隱隱雷聲,向二煞擊去。


    二煞毒手判官見他一上來,便使出“金剛碎石”的摩雲掌功夫,不敢硬接。唯使出八步趕簷輕功,靈巧地避開對方掌勢,同時一式“見縫插針”,將手中判官筆,向陳倫君右掌間少陽經點去。


    摩雲掌一掌台空,竟將毒手判官身後木椅“轟”的一聲,打個粉碎。見判官筆點來,忙將巨掌一縮,含胸拔背,撤步撅臂,一式“轉身大履”,左手由下向上翻執毒手判官右臂,右掌向毒手判官左肩拍去。


    毒手判官就勢群身,左筆隨腰向右下轉化,右筆卻如靈蛇斜飛,點向摩雲掌太陽穴。


    這太陽穴乃人身死穴之一,若被點中,豈不頓時了帳?


    摩雲掌忙撤步抽身,右掌猛掄,欲奪毒手判官右筆。


    不想這一筆卻是虛勢。毒手判官見他上當,左筆已隨虛而入,如一黑蛇,“啪”地一聲點在摩雲掌左肩上。


    摩雲掌覺左肩一麻,一條左臂頓時無力,掌勢頓緩。毒手判官一式得手,兩支筆,如兩條靈蛇盤旋而上。摩雲掌隻覺眼花鏡亂,眼看就要喪在毒手判官筆下。


    醉金剛與筒子鞭見勢不妙,一使鐧,一使鞭,急步而上,皆欲替換下摩雲掌,百步追魂阮士雄一聲冷哼,道:“怎麽,要以多取勝麽?”聲到人到,一對判官筆,斜竄而來。


    刹那間刀光劍影,五人皆遠起成名功夫,鬥在一起。而那店家小二,早已嚇得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就在這五人鬥成一團之時,一隊勁裝大漢,整齊地走了進來,分列兩邊,齊聲喝道:“牛莊主到!”


    隨著喝聲,一乘華麗已極的橋子,由四名健步如飛的俊婢抬著,落在店前。


    隻見轎門輕輕一動,一個紫衣人,紫麵虯髯,目光如電,出現在店中。


    那隊勁裝大漢,立即躬身垂首,齊聲道:“見過大莊主!”


    紫衣人抬手輕輕一揮,眾勁裝大漢,齊齊轉身,退到店外。


    紫衣人見場中五人打鬥激烈,不由皺起後頭,對袖裏乾坤道:“二弟,客人就要來了,酒席可準備好了麽?”


    袖裏乾坤,雖沒象那隊勁裝大漢一樣,肅立相迎紫衣人,聞問也十分恭敬槍站起來,答道:“兄弟已吩咐店家準備下了!”


    正在激鬥的隴西三絕與桐柏雙煞,雖已見這紫衣人出現,但因雙方正在苦鬥中,誰也難以罷手。


    紫衣人背著手踱步看了一會,臉上現出不耐之色,對袖裏乾坤道:“二弟,為兄見這幾人功力相當,一時間誰也勝不了誰。我們在此宴客,這些人卻在此鬧得討厭!二弟,你替我勸勸他們!”


    袖裏乾坤聞言一笑,轉身找到店家,吩咐快備宴席。卻從柴房,抱來一大捆劈柴,向地上一根根的擲去,每根皆插人土中。


    場中苦鬥的五人,開始還不覺得,但隨著地上劈柴增加,各人腳下,竟一步步的身不由己,在場中轉起圈兒來。隻一會,便陷入一個奇怪的圈中,誰也打不著誰。


    隻聽袖裏乾坤笑著喊道:“隴西英雄與桐柏大俠,請看老夫薄麵,不要打了吧!”


    隴西三絕與桐柏雙煞,皆當今武林成名人物,一疏忽,竟入了袖裏乾坤道兒,陷入他奇門通甲陣中走不出來。正自運功護體,以求自保。聽到袖裏乾坤這麽一喊,正好下台,各自罷手。


    雙方一收功,便見地上所布,乃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劈柴,所見之陣已是不見。皆暗罵袖裏乾坤弄鬼,卻不便發作。


    這時店家,已在紫衣人的家丁協助之下,收拾好損壞桌凳,擺上酒席。


    隻見紫衣人向隴西三絕與桐柏雙煞一揖,道:“在下洛陽天心莊牛鴻彩,欲在此宴一個貴客,眾英雄既然在此相遇,不如一齊入席。不知各位,肯否賞牛某這個麵子?”


    隴西三絕與桐柏雙煞,為剛才袖裏乾坤所戲,心裏雖然惱怒,但見牛鴻彩以禮相請,隻得道一聲“打擾”,坐到客位上。


    百步追魂趁此空隙,悄悄展開梅浩成遞來紙條一看,隻見上麵寫道:“事態已變,速至戎州。”臉上不由出現茫然之色。


    這時,隻見一個家丁模樣的勁裝大漢急奔進來,對牛鴻彩躬身道:“稟告大莊主,淩大俠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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