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大鬧臥雲樓


    且說暗堂口北風來信,聲稱宮保南今早暗訪廣源錢莊城北分號,江小道疑心七叔反水,於是立刻動身上路,準備把消息轉告給老爹江城海。


    走出家門,江小道千萬個小心,先是繞著宅子走了一圈兒,查清了周圍沒有可疑的耳目,這才往北邊趕路,直奔江宅而去。


    正午已過,傍晚未近,正是熱鬧的時候,街道兩旁人聲鼎沸,可在他聽起來,卻隻當是風聲過耳,事不關心。


    暗堂口成立以來,江小道籠絡小叫花子,在城裏遍撒耳目,重中之重,就是要查出老爹身邊的內鬼。


    可那兩個叔叔,各個混跡江湖多年,一幫小屁孩兒想要暗查他們,實在難如登天。


    數月下來,果然一無所獲。


    江小道萬沒想到,第一個露出馬腳的,竟然是七叔!


    更沒想到的是,這裏麵還有蘇家的事兒!


    內鬼的東家不是陳萬堂嗎?


    難不成之前猜錯了?


    想到此處,江小道心裏忽然一緊,進而萌生一個更糟心的情況——內鬼,可能不止一個!


    心裏越急,走得越快,兩條腿緊倒騰,健步如飛!


    快到什麽程度?鞋都跟不上腳!


    幸虧這幾年以來,江小道在四叔金孝義的夾磨下,下盤穩健,練就一副好腳力。否則,單說這一路,且不知道要甩丟多少雙鞋呢!


    來到江宅,院子裏的大門隻是虛掩了半扇。


    江小道探頭一瞅,卻見老爹領著四個弟兄,整裝待發,正從裏屋走出來。一個個橫眉厲目,擦槍填彈,如臨大敵。無論怎麽看,都像是有大事發生,卻唯獨不見六叔、七叔兩個人。


    “爹!你們上哪去?”


    “小道?”江城海微微一愣,旋即皺起眉毛,“你跑來幹啥?”


    自打小道開堂,江城海就千叮嚀、萬囑咐,告誡他沒事兒少來這邊晃悠。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江小道有能耐傍身,這不假,但迄今為止,他還沒有一個像樣的機會,把這一身能耐使出來,更別提什麽揚名立萬了。


    道上有人知道他是“海老鴞”的義子,卻隻把他當做遊手好閑的公子哥,打心眼兒裏,根本沒瞧得起他。


    大蔓兒,當然有大蔓兒的方便;可沒蔓兒,也有沒蔓兒的好處!


    江小道如今最大的優勢,恰恰在於他籍籍無名。


    正因為是區區鼠輩,才能瞞天過海,在龍虎相爭之際,撈得一線生機。


    這道理,他不是不明白,隻是眼下情況特殊,他又不得不來。


    環視一圈,江小道問:“六叔和七叔不在?”


    “誰知道那倆癟犢子又跑哪去了!”二叔李添威結果話茬兒,張嘴便罵,“每次遇到點事兒,這倆人就一個見不著人影兒,一個懶驢上磨!”


    四叔金孝義也連忙吹風道:“大哥,老六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不能再慣著他了!”


    “我看也是,該敲打敲打了!”五叔沈國良點了點頭。


    三叔孫成墨捋了捋胡子,沉吟道:“他們倆,會不會還在巡警局裏,沒放出來?”


    “咋可能!”李添威不同意,“巡警局那邊,咱們早就打好招呼了!”


    “別吵吵了!”


    江城海厲聲何止,隨後掃了一眼眾位弟兄,冷聲說:“你們先出去等一會兒,我跟小道說兩句話。”


    沈國良連忙勸說:“大哥,就怕時間來不及啊!要不,咱們先過去吧,讓小道跟著,邊走邊說唄!”


    江城海眯起眼睛,兩腮上的胡茬兒,似乎突然之間倒豎了起來。


    “我說讓伱們出去等著,聽不明白?”


    眾人臉色一僵,再不敢有任何廢話,隻好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隨後便老老實實地離開宅院,並隨手關上大門。


    等弟兄們走後,江城海才壓低了聲音,問:“小道,找我什麽事兒?”


    江小道左右看看,接著上前一步,輕聲說:“爹,七叔要反。”


    “誰?”


    “老七!”江小道言之鑿鑿地說,“我的人,看見他今天早上去了廣源錢莊城北分號,我沒記錯的話,那裏應該是蘇文棋的店麵吧?”


    “說完了?”江城海語氣平淡地問。


    江小道眨了眨眼睛,用手背摸了摸老爹的腦門兒,確認沒有發燒,這才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爹,七叔要反!他去找蘇文棋了!”


    “嗯,我知道,我讓他去的。”


    “啥?”江小道頓時瞠目結舌,“爹,合著鬧了半天,是你要反水啊?”


    “別放屁!臨陣反水,你爹我丟不起那個人!”


    “那你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江城海有點兒無奈,歎聲說:“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有機會再跟你解釋!既然你來了,我也正好有個事兒要問你。”


    “你說。”


    “寶國火柴廠的事兒,是不是你幹的?”


    昨天晚上,周雲甫的調令很急。


    江城海心裏已經猜到,此事多半跟小道有關,但還是想親自確認一下。


    江小道反問:“不是我還能是誰?我這暗堂口是幹啥的?不就是玩兒陰的麽!”


    江城海臉色一黑,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拍了拍小道的肩膀。


    “小道,聽好了!從今以後,無論多大的事兒,也別來找我,隻等著我去找你!要是實在著急,你就去‘會芳裏’找你大姑,讓她派人給我送信兒,我再去找你!”


    “爺倆兒逛窯子?”江小道嗬嗬一笑,“爹,還得是你啊!”


    江城海一把扥起他的衣領,神情嚴肅地說:“小道,爹跟你說正經的呢!那火柴廠跟鬼子有關,白寶臣肯定要借機對付我,你得離我遠點,整不好,你小命就沒了!”


    江小道忽然收起笑臉,緊接著又一節一節地掰開老爹的手指,眼神淩厲,毫不退讓。


    “爹,你忘了?當年,我這條賤命,還是你給的!這些年,我跟著你,該見的也都見了,該吃的也都吃了。你對我啥樣,小道心裏記著呢!要是沒有你,就我這德性,估計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算命的說我恩寡情淡,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我今天把話放這!隻要能保你的命,別說是鬼子,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一槍崩了他!沒有槍,我就掐死他!沒有手,我就咬死他!要是連牙都沒了,我就拿我這條命,換你活著!”


    江城海猛然一怔,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麽搭話。


    說感動?未免矯情!


    說欣慰?可這小子的脾氣,合該就是如此!


    正在詫異的時候,江小道竟然反客為主,像模像樣地拍了拍老爹的肩膀。


    <divss="contentadv">“爹,說真的,你老啦!還能打動嗎?我看夠嗆,不光是我,道上的人估計都覺得你打不動了。可你畢竟是‘海老鴞’!報喪的鷹,咋可能孵出唱歌的鳥?”


    江城海看了看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兒子,忽然咧咧嘴,笑了。


    “海哥!海哥!”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叫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進!”江城海應了一聲。


    大門推開,卻見眾弟兄簇擁著一個小年輕衝了進來。


    來人一身黑衣黑褲,愣頭愣腦的,看著麵熟,是“串兒紅”的人。


    “海哥!紅姐讓我過來告訴你,‘臥雲樓’那邊兒快頂不住了,還有……剛才好像有人看見,六哥和七哥他倆被巡警局的帶走了!”


    眾人大驚失色,一時間議論紛紛。


    “臥雲樓”那邊的消息,江城海等人早已知曉,剛才整裝待發,不為別的,正是要趕過去支援。


    白家昨晚接連吃虧,白國屏急於找回麵子,正午剛過,便帶著一群打手殺到“臥雲樓”,許如清和陳萬堂各有生意,不敢輕易調用人手,因此隻能讓江城海等人去幫韓策擦屁股。


    關偉和宮保南的情況卻讓人始料未及。


    “他倆不是早上剛被放出來麽,咋又給抓回去了?”沈國良一臉詫異。


    “他媽的!”金孝義怒罵一聲,“趙永才那個老屁眼兒,還敢拿錢不辦事兒了?”


    孫成墨較為冷靜,喃喃說道:“應該不會!老趙跟咱們交情不淺,他幹過多少髒事兒,咱們比他還清楚,沒道理故意惡心咱們。巡警局也不是鐵板一塊,我估計,這事兒應該是白寶臣托人辦的。”


    “要真是那樣,就更麻煩了!”李添威一臉凝重地說,“那不就說明,周雲甫在巡警局的人脈,已經不好使了麽!”


    爭論了幾句,眾人最後還是把目光投向了江城海。


    “大哥,咱們先管哪頭?”


    江城海思忖了片刻,並未顯出過多的猶豫,當機立斷,大手一揮,說:“先去‘臥雲樓’!”


    眾人齊聲應和。


    正要走時,金孝義突然轉過頭,問:“小道,你帶著家夥沒?”


    “帶了!”江小道拍了拍前胸,槍不離身。


    “走!”金孝義抬手招呼道,“跟四叔去幹了那幫狗漢奸!”


    “好!”


    “慢著!”江城海連忙將其攔住,“小道,你別去了,好好在家待著!”


    金孝義有點費解,忙說:“大哥,小道不是孩子了,也該出去練練吧,你這樣護著他,以後不就變成韓策那德性了麽!”


    “別廢話!你走你的!”江城海一邊催促,一邊衝小道說,“老實聽話,別亂跑!”


    “爹!你啥意思?合著剛才咱倆白說……”


    江小道正要反駁,卻又正好看見老爹衝他擠眉弄眼,隨後立馬心領神會,不再吭聲。


    可以去“臥雲樓”,但不能跟著他們一塊兒去!


    於是,等江城海帶著一眾弟兄走後,江小道立馬走出院子,尋了一條繞遠的路,趕赴“臥雲樓”。


    ……


    ……


    城西,小西關大街。


    “臥雲樓”門前,黑瞎子領著白家的二三十個打手,正跟韓策等人當街對峙。兩夥人氣勢洶洶,叫罵推搡。看那架勢,隻要稍不留神,就要擦槍走火。


    眼見著形勢緊張,看熱鬧的也都紛紛躲進周圍的店鋪,遠遠地看,卻不敢在街麵上瞎晃悠,生怕待會兒兩夥人殺紅了眼,傷及無辜。


    城門失火,必定殃及池魚。


    周圍其他行當的掌櫃們見狀,急忙吩咐夥計去找巡警過來維持秩序。


    可巡警們顯然事先接到了口風,任憑誰來去請,全都視若無睹,實在煩了,也隻是隔著一條街,衝這邊“嘟嘟”吹兩聲哨子,除此以外,再無其他舉措。


    大門口,跟黑瞎子當麵對峙的,自然是韓策。


    別看他平日裏在人情世故上,辦事兒差勁,但有周雲甫為他遮風擋雨,他囂張跋扈慣了,倒也還有幾分虛膽。


    雖然愚鈍,但並不慫包。


    何況,韓策心知肚明,別人隻當他是個繡花枕頭,因此時常憋著一口氣,想要在眾人麵前證明自己。


    黑瞎子膀大腰圓,一臉橫肉,往那一戳一站,其餘小弟都有積分畏懼,韓策不但不退縮,反倒主動上前一步。


    “黑瞎子,在‘會芳裏’沒占到便宜,跑我這來耍橫了?真當我是白給的?今天我就站在這,我看你敢不敢動我的場子!”


    氣勢很足,就是鎮不住人。


    白家人看他這副德行,憋了一會兒,沒憋住,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混江湖的,寧肯被殺,不能被笑。


    韓策惱羞成怒,一把奪過身邊小弟手裏的鎬把子,叫罵一聲,掄起來就要打。


    黑瞎子卻並不躲閃,仗著自己身高臂長,趁那鎬把子還沒掄起來的空擋,抬腿就是一腳,正踹到了韓策的心窩上。


    韓策應聲栽楞了一下,幸好身後的小弟連忙把他擎住,這才免於狼狽倒地。


    眾人頓時一陣哄笑。


    韓策麵子上掛不住,咬牙切齒,直接從懷裏摸出匣子槍,厲聲喝道:“我他媽斃了你!”


    黑瞎子仍然無動於衷,反倒是輕聲細語地說:“韓策,你要幹啥?當著這麽多老少爺們兒的麵,當街開槍殺人?你他媽以為周雲甫是皇上呐?來,開槍!往這打!別說,我這條命,要是能跟你換,還真算沒白活!”


    “你!”


    韓策麵露尷尬,開槍就是上當,不開槍就要丟麵兒,高高舉起的槍口,咋整都不對,活生生把自己加起來,騎虎難下。


    這下,眾人的嘲笑聲更大了。


    正如江城海告誡小道那樣,沒把握的事兒,別輕易撂狠話,否則隻會淪為笑柄。


    正在這時,街對麵驟然響起一聲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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