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江胡表裏


    奉天,城東秘宅。


    日落西山,像是一顆被捅破的蛋黃,殘陽餘暉流得到處都是。


    院子裏滿地黃昏,似乎很暖,其實很冷。


    “哢——哐啷!”


    江城海坐在房門口的小板凳上,單手劈著柴火。


    身後的廚房傳來“滋啦”一聲響,小花正在努力學習做菜,香噴噴的肉香很快便飄到門外。


    院裏的兩條大黃狗垂涎欲滴,似乎比以前更傻了,不過好在沒死,還能叫喚。


    無論怎麽看,這裏都是一處尋常的農家小院,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江小道去施醫院接三叔去了。


    孫成墨的傷勢還未痊愈,可時下鼠疫大有蔓延的趨勢,繼續待下去太過危險,隻好盡早出院。


    小花這才連聲道謝地收下錢。


    說罷,他又看了看小花,發現不過兩年光景,這小丫頭的個頭已經竄起了不少,不再紮著兩根朝天揪,而是編了一條大辮子梳在腦後,身上卻仍穿著破麵爛襖。


    “小妍,其實,你用不著這樣。”


    “爹,你太誇我了。”


    胡小妍默默地低下頭,說實話,心裏挺高興。


    江城海倒不是苛責小妍的無用功,隻是擔心她整不好,反倒容易引火燒身。


    “爹,可‘海老鴞’的蔓兒很大啊!連那幫小靠扇的都聽過。”


    “想聽實話麽?”


    “那又怎麽?成敗浮沉,本來就是無常。”


    “殺!肯定是要殺!問題是怎麽殺?”


    “蔓兒大有啥用?”江城海自嘲道,“我手上才幾個人?六個!六個人都能出來內鬼,我何必自欺欺人?我有一個弟兄,還在山頭上混,前幾年已經有兩百來號人了,換做是我,我可帶不了!”


    “就是南邊兒那兩個江相派。”胡小妍解釋道,“爹,你不是說他們跟倒清有關麽,小道的暗堂口平時沒什麽事兒,我就讓他們看著那倆人,看看都見過什麽人,再讓小道記下來。”


    江城海默認道:“小妍,所謂江湖,其實說穿了,就是說一套、做一套。麵子和裏子,都不能少。”


    “這我倒也知道。”


    “怎麽殺?”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江城海喟然歎息道:“有的人,隻要他在,就能把大家擰成一股繩!他也未必有錢有勢,但身上總是有股勁兒,讓人忍不住想要追隨。如果小道能看到周雲甫年輕的時候,他也會服!”


    胡小妍點了點頭。


    “噢,也是大姑娘了!”江城海從兜裏摸出一張五元奉票,“平常有零花麽,拿著,要過年了,去買兩件新衣裳。小妍就你這麽一個丫鬟,也不能穿得太寒磣了。”


    “我了解小道!”江城海寬慰道,“這小子,雖然毛病不老少,但也有可取之處。倔是倔了點兒,但就因為這股勁頭,我敢說,隻要他還活著,就不會把你扔下不管。”


    “小道也有優點,勤快,吐口唾沫就是個釘,要是能把嘴上的毛病板正板正,倒適合當個麵子。小妍,你更適合當裏子,你要更狠,心要更硬。唉,也許老六當年說得對,小道跟了我,即是靠山,也是賊船。”


    這一點,從她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便堅信不疑。


    <divss="contentadv">可是——


    說著說著,她的眼神便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瞥向殘疾的雙腿。


    江城海則接著說:“我不是當瓢把子的料,小道目前看來,也不太像,但如果小道和你在一塊兒,也許——隻能說也許——你們倆,能混出點模樣。”


    胡小妍則是推著木輪椅跟在後頭,爬上炕,在炕桌上給老爹倒了杯水,隨後又拄著胳膊,在炕上挪動屁股,說是要給老爹找條褥子。


    “爹?”


    胡小妍不知該怎麽接話。


    “我最信任的,就是老四和老七。可惜了,要是老四還在的話,倒是可以給你倆幫襯著點!”


    “嗯!”


    胡小妍一點就透,連忙說:“然後,爹你就會把那人殺了?”


    “你也不需要再去證明,你不是個累贅。”江城海接著說,“自從那次,你憑著一根蠟燭,就猜測我沒有大礙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累贅!”


    “過年就十七了。”小花如實答道。


    俄頃,胡小妍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小花,趕緊謝謝老爺啊!”


    “多大了?”江城海問。


    “我出來跑,也四十來年了,山頭綠林,市井江湖,大小頭目也見過不少,直到最後我才相信,或者說承認——”


    江城海沉吟一聲,忽然又道:“人都說,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其實我早就知道,我不是當瓢把子的料,很多人也一樣,隻不過他們不願意承認罷了。”


    “我?”胡小妍連忙搖頭,“我隻是個女的,還是個殘廢。”


    “那要咋樣才行?”胡小妍問。


    “為啥這麽說?”江城海反問道,“也許,你自己就是這種人。”


    “殺了他。”胡小妍沒有絲毫猶豫,這也是為了小道的安全。


    小花這才回過神,連忙站起身,說:“啊,謝謝老爺!”


    江城海有點不自在地走到裏屋,在炕沿兒上坐了下來。


    其實,這一套準則,何止於江湖。


    胡小妍點頭道:“爹,我懂了。”


    櫃門一開,江城海忽然瞥見被褥上麵,摞著一遝紙,便問:“那是啥玩意兒?”


    江城海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說:“那個譚仁鈞啊!先前,我讓老四和老七盯過他們一陣子,那倆人應該幹淨,沒想攪混水,淨在那到處攛掇倒清而已。你整這些東西幹啥?”


    江城海解釋道:“小妍,我剛拜碼的時候,專門給老爺子幹一種活兒。雖然老爺子那時候點式壓人,但也做不到人人歸服,不然他就成皇上了。總有些硬骨頭,明明輸了,也不願拜碼。這時候,老爺子就會請他吃一頓酒,當著所有弟兄的麵,把那硬骨頭放了。”


    “唔,好。”


    小花不敢拿,踮著腳往裏屋瞄。


    胡小妍從未懷疑過江小道會出爾反爾、始亂終棄。


    “嗐!江湖不問出身,也不問男女,隻要你有手腕,大夥兒就認你的蔓兒!你看你大姑,也是個女人,不是照樣混得風生水起?”


    “名單?”江城海一臉疑惑,“什麽名單?”


    “別叫老爺了,又不是啥大戶人家。再說了,誰家老爺自己劈柴啊!”江城海笑著往鍋裏瞟了一眼,沒看明白,問:“你這做的是啥?”


    “爹。”


    “哦,嗬嗬,亂燉挺好,啥都有,吃著方便。”


    小花正在全神貫注地吹火做飯,全然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天生的?”胡小妍思忖了片刻,“那周雲甫算嗎?”


    江城海並未不悅,家裏有規矩是好事兒。


    “神不知,鬼不覺。”


    “給,坐著!”江城海把小板凳遞過去,“柴禾給你劈好了。”


    人也長得愈發秀氣,隻是一看那雙手,到底是天生的苦命。


    胡小妍無法感同身受:“這……可能是我還沒遇見過這種人吧。”


    “當然!”江城海毫不猶豫地回道,“隻不過他現在老了,又沒有兒孫倚仗,所以才變得疑神疑鬼,越來越刻薄、狠毒,但他年輕的時候不是這樣,你們沒見過——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心甘情願的給他當頭馬!”


    “而且,我聽小道說,你不是把那幫小靠扇的,管教得挺明白麽!”江城海又說,“別覺得他們是幫孩崽子,就好管教,這世上最難管的就是人。想讓別人服你,光有槍,不行;光有錢,也不行;甚至又有槍、又有錢,也不一定能行。”


    胡小妍垂下眼睛,似乎有點兒受打擊,小聲喃喃道:“先前反正也沒什麽事兒,就順便讓他們盯著去了,合計著萬一哪天有用……我就想幫幫小道,也不知道該咋幫。”


    江城海看著鍋裏的菜湯,白菜幫子、土豆塊、凍豆腐、粉條子、還有幾片雪白的大肥肉,眼裏沒有半分挑剔。


    “可他現在敗了。”


    江城海可不是江小道,打眼一瞅,立時明白了兒媳的心思和顧慮。


    窗外的夕陽,在她的臉上勾出一道毛茸茸的金邊兒。


    “爹?”


    給完了錢,剛回到外屋地,胡小妍便打開房門,說:“爹,小道馬上就要回來了,伱進屋坐一會兒吧,炕上可熱乎了。”


    江城海點點頭,說:“也許吧!畢竟,那幫小靠扇的,不算什麽硬茬兒,你從小耳濡目染,用馮老太太那一套,也許還能應付,但以後就不一定了。就拿那個趙國硯來說,如果我不在,你咋辦?”


    片刻過後,小編筐裏已經積滿了柴禾,江城海拄著膝蓋站起身,拎上柴火和板凳,轉身走進廚房。


    江城海深吸了一口氣,有些頹然道:“這東西學不來,有些人,天生就是瓢把子!”


    胡小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老爹肯定不是在問殺人的方法。


    “呃……亂燉。”小花有點難為情,“暫時還不會做別的,不過正在跟少爺學呢!”


    “這個?”胡小妍把那幾張紙放在炕桌上,“這是名單。”


    “爹?”胡小妍聽出了不對勁,當即神色慌張地問,“你……你到底要幹啥?”


    正在這時,院子裏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北風來信——沈國良要跑!


    求章評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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