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猛虎下山,老張進奉


    翌日清晨,霜染紅葉,朔風漸起,滿山響成一片。


    王貴和大早起來,一身皮貨裹得跟熊一樣,站在營地裏,親自給江小道等人點兵。


    他決定幫忙,既是出於情分,也是想在江小道身上下注押寶。


    簡單跟手下交代了情況以後,崽子們一聽,下山就有機會去省城裏快活,於是立馬踴躍自薦。


    落草綠林,自然是有肉吃、有酒喝、有娘們兒睡,痛快的確痛快,但山頭上的生活,說到頂天兒,也就這老幾樣了。


    小年輕們好玩兒,偶爾去趟周邊村鎮倒賣山貨,都跟過年似的,何況是盛京煙火。


    王貴和也擔心,這幫崽子進城以後,被繁華迷眼,勾住了魂兒,就再也不回來了,因此在挑選幫手的時候,總是格外小心,隻選那些心性老成、底子潮的崽子,跟小道下山。


    忙活了一通,擇出十個幫手,都是二三十歲的壯小夥兒。


    領頭那個,正是昨天傍晚在箭樓上盤道的崽子,麵色鐵黑,說話挺衝,名叫李正。


    清點完人數,王貴和又讓手下擺了一桌飯菜,給大夥兒踐行,末了站起身,叉腰訓話。


    “你們幾個,手腳都麻利點兒,到了奉天,給我長點臉,別他媽跟土包子進城似的。總而言之,遇到啥事兒,都聽我大侄兒的,懂不?我這人耳根子軟,你們不是不知道。要是我大侄兒回來跟我告狀,三刀六洞,你們就別想跑了,聽見沒?”


    “大當家的放心,聽見了!”眾人齊聲應道。


    王貴和點點頭,挺滿意,橫著跨出一步,來到江小道身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侄兒,想當年,我頭一眼看見你,就知道海哥認了個好兒子。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惜我這邊實在走不開,隻能在山頭上給你遙祝了嗷!”


    “得,王叔,我替我爹,謝謝你了!”


    關偉也趁機走上前,說:“貴和兄弟,這次真是多謝你了。”


    王貴和擺了擺手:“嗐!老六,說啥呢!我跟海哥可是過命的交情,這點兒小忙都不幫,我還咋腆個大臉帶山上的弟兄啊!”


    道謝,光動嘴可不行。


    江小道不吭聲,隻顧從懷裏掏出幾十張十元奉票,這是當年周雲甫給他開暗堂口的錢,因為招的都是小靠扇,一直沒用了,眼下便一股腦全塞給了王貴和。


    江小道平時嘴上沒譜,但在這方麵上,卻從來都不含糊。


    “王叔,你招兵買馬,也不容易,這些錢你拿著,噴子、瓤子,咱們自己有,你們這些步槍太紮眼,就別帶去了。”


    王貴和挺意外:“嘿,大侄兒,你啥意思啊,這不成心寒磣我麽!”


    江小道不多解釋,嬉笑著說:“王叔,這錢你要不拿,那就是寒磣我了。”


    沒人不愛錢,王貴和推辭了幾回,磨磨唧唧,最後也就笑著收下了。


    “大侄兒,僅此一次嗷,下不為例,聽著沒!”


    江小道心裏可樂,嘴上仍是順著往下說:“行,這趟來的著急,等我把奉天的事兒辦完了,再回來擱你這住幾天!”


    “哈哈哈,那必須的,我可在這等著你們呐!”


    王貴和將眾人送到寨門外頭,像當年一樣,仍舊是彼此抱拳拜別,感覺卻又完全不同。


    當年辭別,是大功告成,意氣風發。


    如今時過境遷,已經有幾個人不在了,心裏難免唏噓感慨。


    一聲“保重”,一聲“留步”,彼此遙遙相望,便是江湖。


    江小道一馬當先,率領眾人行至山下,忽地勒馬回頭,看向趙國硯、鍾遇山、韓心遠、李正等人時,方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也像老爹一樣,拉攏了一隊人馬。


    雖說都是一幫二十郎當歲,未滿而立,尚未揚名立萬的小年輕,無論名號、還是能耐,都比不上“海老鴞”眾弟兄,但狼子野心,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這時節,六叔三十多歲,行將奔四,立在人群之中,反倒顯得唐突了。


    “小道,瞅啥呢?”關偉策馬來到近前問,“發什麽呆呀?”


    江小道回過神來,莫名地笑著搖了搖頭,旋即朗聲道:“哥幾個,不是我催你們,而是這一趟山高路遠,大夥兒盡量跑起來,盡早趕回奉天,咋樣?”


    胡子們以李正為首,哄然大笑。


    “兄弟,咋說,賽賽?咱們幾個在山上,馬就是腿,真撩起來,你們追得上麽?”


    江小道笑道:“哥們兒,話別太滿,真有能耐,跑起來說話,卡掉了門牙,可別埋怨!”


    鍾遇山也勁勁兒的,不忿:“賽賽就賽賽,光耍嘴皮子沒意思,掛點兒啥的,十塊大洋,敢不敢接?”


    “哈哈哈,笑話!白給的錢,有啥不敢接的?前頭有個門頭村,村口點錢!”


    <divss="contentadv">江小道也不慫,立馬接茬兒說:“好!這局算我一個,先走一步了,駕!駕!”


    “我操,玩兒陰的,哥幾個,攆他!”


    小年輕的,爭勝鬥勇,一聲令下,眾人紛紛抬手鞭馬,大喊大叫著衝下山去。


    眼瞅著眾人風風火火,奔騰遠去,關偉獨自一人落在後頭,卻提不起半點興致。


    並非矯情,他確實深感自己遊離於群體之外,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因而生出些許寂寞。


    踟躕了一會兒,關偉沒吭聲,隻是用腳後跟磕了一下馬腹,穿過一片枯黃的楓樹林,晃晃悠悠地下山去了。


    前方不遠處,亢奮的叫喊聲、狂烈的馬蹄聲,將山巒震得發顛,路上的枯枝敗葉“劈啪”作響,被無情地踏碎,碾進塵埃……


    …………


    奔騰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猶如黑雲裏的滾滾悶雷,震耳欲聾。


    馬蹄踐踏之處,掀起大片巴掌大小的泥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勢要踏破這白山黑水,關外河山。


    在這震天巨響當中,抬頭遠望,但見數千人馬,烏泱泱殺將過來,似是怒潮翻滾,濁浪滔天!


    常言道,兵過如梳,匪過如篦。


    要是果真如此,那兵匪所到之處,又當何論?


    卻見這數千馬軍當中,為首之人,一身戎裝,頭戴棉帽,生得三十五六歲模樣,身材矮小,雖然上唇蓄著一撮胡子,但仍能見其眉清目秀,端的是北人南相、男生女相。


    此人姓張,名半城,號張老疙瘩、張矮個子。


    二十出頭混跡綠林,當了保險隊長,二十七歲受招撫從戎,曆經趙將軍、徐總督提拔,現為奉天巡防營前路統領,下轄七營軍馬。


    南國諸省光複,張半城在奉天講武堂安插內應,得知新軍魏天青意圖舉兵,因此不顧調令,擅離職守,揮師南下。


    這數千人軍馬,披星戴月,日夜兼程,馬上吃、馬上喝,連走了幾日,一眾將士早已人困馬乏,雖然前麵不遠,就是奉天城,但正所謂“看山跑死馬”,真要趕路,至少還有一天路程,當下便有左右將士上前勸阻。


    “張統領,連趕了三五天路了,不如安營先歇一歇吧?”


    張老疙瘩張嘴便罵:“媽了個巴子的!你懂個雞毛!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能讓那吳大舌頭搶了頭功?不進奉天,那就永遠都是給人打下手!傳令下去,今兒就算把馬跑死,也必須趕到奉天!”


    統領發話,下屬頓時不敢再胡亂接茬兒。


    張老疙瘩這一隊人馬,不比奉天其他幾路巡防營,連年征戰,確有幾分血性。


    這時節,奉天城內早已是風聲鶴唳,北大營新軍欲反、張龍等倒清會黨又在城內密謀。


    趙總督初到奉天,接手的就是個爛攤子,按照總督職位,他無權調動新軍,便隻好寄希望於巡防營能進城坐鎮。


    本意是要調其他巡防營過來,但張老疙瘩野心勃勃,自然不肯放棄這次機會,立馬擅作主張,來到奉天城下。


    閑言少敘,書歸正傳。


    且說張老疙瘩快馬加鞭,隻用六七天時間,便兵臨奉天城下,將軍馬囤在城外,與北大營新軍相持,隨後自己則帶著一眾護衛,直奔奉天內城,東三省總督府門前。


    不聽調令,擅自帶兵回到省城,這是兵家大忌。


    可是,此時的盛京城內,倒清聲勢愈演愈烈,趙總督早就黔驢技窮,嚇得幾乎要逃回關內去了,眼下看到有人帶兵來投,天大的罪過,也就都免了。


    張老疙瘩要表忠心,一進總督府,見了趙汝風,納頭便拜。


    “總督大人受驚了,當下軍務緊急,屬下擅自調兵,特來保衛總督,甘願受罰。”


    受罰?


    罰個屁!


    趙總督見了張老疙瘩帶兵趕來,激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當下連忙把他攙扶起來。


    “可別這麽說!張將軍忠心為國,勇義可嘉,談什麽受罰,趕快把將士們接進城裏,好好休養一番才是!”


    倆人之間,本就有知遇、提攜之恩,如今患難相濟,當然分外欣喜。


    趙總督有了張老疙瘩這槍杆子在手,腰板兒頓時硬朗了起來,奉天時局又似乎將要陷入動蕩。


    而亂局之中,巡防營先一步入駐省城,其中最開心的,莫過於先前押寶待勢,專心經營巡防營人脈的老登——周雲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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