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沉淪


    小西關,會芳裏。


    夜幕初降,月出東山,剛剛到了掌燈時分。


    鬧市街心,依舊車水馬龍,百姓本來就盼著回歸太平日子,南北議和的消息傳開以後,省城緊張的局勢稍有緩和,商業便又迅速活泛起來。


    要是留心觀察,甚至能在大街上看見不少黨人,一個個剪了辮子,堂而皇之地招搖過市。


    盡管議和談判還沒最終敲定,但從他們得意的神情來看,似乎革命已然成功,左右顧盼、舉手投足時,便每每流露出救世主的做派,並沉浸在“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優越感中沾沾自喜。


    聽說,張龍他們已經回來了,正聚在妓院和煙館裏,大談救國之道。


    牆根底下,三兩個小叫花子,遠沒有這麽大的誌向,他們隻在意下頓飯吃什麽。


    “老爺,可憐可憐吧。”


    李正西一邊佯裝乞討,一邊緊盯著“會芳裏”門口的動向。


    小石頭蹲在身旁,悶悶不樂,時不時用手指摳兩下地上的泥沙、碎石。


    他就算在不懂事兒,眼下也看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正在被迫參與監視趙靈春。


    他不明白此舉的意義,但僅憑直覺也能猜到,大嫂跟趙靈春有仇,而他先前無意間說起的一段經曆,在李正西眼裏,成了重要的口供。


    對此,小石頭有點兒愧疚,有點兒自責,盡管他連趙靈春叫什麽都不知道。


    但不知者無罪,這也不能怪他。


    事實上,如果趙靈春足夠機敏,她就理應發現,“會芳裏”街對麵永遠坐著幾個小叫花子。


    要是她肯再花點兒心思,哪怕多留意一眼,她就更應該發現,小石頭也在其中,隻要多嘴問一句,便能從中發現端倪。


    可是,趙靈春的眼裏,隻有來來往往的嫖客,以及他們手中的錢財、首飾。


    那天晚上,她之所以給了小石頭一塊大洋,其實隻是在告密過後,臨時行善,以求神佛保佑。


    除此以外,她從未對叫花子施舍過一分一毫,更沒有過半點關心之舉。


    小石頭這邊卻憂心忡忡,生怕自己害了趙靈春。


    “啪!”


    李正西打了個響指,中斷了小石頭的癡想。


    “小石頭,你別老拉了個臉行不行?你不是稀罕那窯姐兒麽,讓你天天在這看,伱還不高興啊?”


    “高興,高興。”小石頭苦笑了兩聲。


    話雖如此,可自從見過大嫂以後,他就被小西風時刻帶在身邊,說是要保護、照顧,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人身自由,想去暗中通告趙靈春都沒有機會。


    眼下,小石頭魂不守舍。


    “會芳裏”門口的趙靈春也同樣如此。


    她開始熱衷於迎賓送客,因為大堂裏的人越多、越熱鬧,她就越有安全感。


    娼館向來是消息靈通的地方,從嫖客們的口中,趙靈春已經漸漸理清了法輪寺荒廟一案的來龍去脈。


    白家倒了,江小道尚在。


    如今省城戒備稍顯鬆懈,趙靈春孤身一人,又不拖家帶口,要是鐵了心想跑,早就應該有所行動。


    可她卻總是猶猶豫豫,抱著僥幸心理。


    每當黯然度過一天,趙靈春就忍不住自欺欺人——也許,江小道不知道呢?她要是知道,為什麽昨天不來抓我?


    答案其實很簡單。


    她還活著,隻是因為江小道先前要用她去勾白家上套,隨後又是拜靠山、又是訪蘇家、又是救許如清,又是殺白國屏,雖然布好了眼線,卻一直沒騰出功夫動手。


    或許,趙靈春自己都沒意識到,她三番五次猶豫不決,不是因為傻,而是因為貪。


    她把逃出奉天的期望,寄托在來來往往的嫖客身上,盼著有個男人能帶她走。


    <divss="contentadv">而這個男人,最好能有點錢,再有點權,當然還要把自己當成心頭肉、手中寶,隻有這樣,她才能繼續享受餘下的生活。


    因此,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願意賣弄風騷。


    “呀!劉二爺,來啦!你可有好長時間沒上我的盤子了。嗐!我現在隻是代班,又不是不做了,該接客的時候,也得接呀,你可得給我捧捧場。”


    “喲!錢掌櫃,快屋裏邊兒請,我聽說你家的買賣,在安東還有分號呐?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去過安東呢,啥時候要是有機會,你帶我去玩玩兒唄。”


    “孫少爺,來來來,快請坐,今天我高低得陪你喝一杯……”


    凡此種種言行舉止,免不了被其他姑娘看在眼裏,於是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二樓的回廊上,衝她指指點點。


    “嘖嘖嘖,你們看那丫頭的騷樣兒!看見老爺們兒就跟走不動道似的,好像巴不得趕緊傍個大款,把她給撈出去。”


    “可不是麽,人家錢掌櫃都六七十歲了,老頭兒來咱們這,哪回都是聽聽曲兒,喝點兒酒,樂嗬樂嗬也就拉倒了,就這,她還往人身上貼,什麽玩意兒啊!”


    “我看她是想瞎了心,她連咱‘會芳裏’的頭牌都不是,就那大腳丫子,還想給人出去做小,出去做夢去吧!窯姐兒出去做小,一千個裏頭也找不出一個呀!”


    “出去那一個,多半還沒啥好下場,整不好反而更遭罪!”


    話糙理不糙,事實也果真如此。


    趙靈春極盡媚態逢迎,什麽花活兒都願意陪客人玩兒,可換來的卻隻是老少爺們兒在床上的幾句敷衍。


    費盡口舌,接連忙活了幾個晚上,依然沒有人願意接盤撈她出去。


    趙靈春自覺沒趣,漸漸沒了信心,便在心裏盤算著把首飾賣了,換些盤纏跑路,另尋別處,從頭開始。


    隻可惜,在風月場裏浸淫十年,她早已不再是鏢局的女兒,富貴窩蒙了玲瓏心竅,溫柔鄉蝕了錚錚鐵骨,死到臨頭,還放不下這些身外之物。


    這念頭剛一萌生,竟然就暗自心疼起來。


    那麽多首飾,她個個都喜歡,都戴出感情了,怎麽忍心賣掉?


    正在愁眉苦臉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一陣如洪鍾巨響般的聲音。


    “靈春兒!”


    這一嗓門兒,動靜太大,仿佛整個大堂的杯盤都跟著微微晃動了一下。


    “會芳裏”頓時鴉雀無聲,嫖客和姑娘們的笑聲戛然而止,福龍手中的茶壺懸在半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側目觀瞧。


    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


    趙靈春背對著大門,猛地愣了一下,待到反應過味兒,便立馬興致衝衝地轉過身去,一雙眼睛忽地亮了起來。


    卻見門口處,正赫然站著一個麵堂發黑、雙唇發紫的壯漢,身穿一身嶄新筆挺的巡防營軍裝,腰上別著一把手槍,左右各站著兩名護衛。


    好一個莽夫歸來!


    “呀!是你,王管帶!”


    “哈哈哈哈哈!”王延宗放聲大笑,“可不就是我麽,除了我,還能有誰?”


    大茶壺福龍連忙快步迎上前,笑道:“哎唷,王管帶,你可老長時間沒來了,今兒咋有功夫過來捧場了?”


    王延宗大手一揮,豪放道:“黨人逆賊,犯上作亂,趙總督和張統領急需人手,爺們兒我,乘風而上,官複原職啦!”


    話音剛落,大堂裏立馬就有人帶頭喝彩。


    “王管帶英雄蓋世,理當官複原職,如今正是立功的時候,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來來來,我好事起個頭,大夥兒一塊兒敬王管帶一杯!”


    王延宗大笑著擺了擺手,兩三步走上前,一把摟住趙靈春,卻道:“哥幾個別挑我禮,好不容易抽空來一趟,咱們待會兒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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