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王正南生財有道


    整車的生豬,從遼河南岸過來,並不奔向碼頭,而是拐了個彎兒,朝舊市街東南方向而去。


    王正南剛從電報局出來,就在街麵上聞到一股衝鼻的牲口味兒。


    閑來無事,又覺得事出反常,南風索性快步跟上一個趕車的老漢。


    “大爺,生意不錯啊!這些豬,都是你的?”


    趕車的五十來歲,一身藍色粗布,硬朗,看上去不像城裏人,而像一個大老趕。


    老漢見了王正南,不由得心下一驚,差點兒從車板上掉下去,繼而連忙回頭查看生豬。


    不多不少,正好三頭——萬幸,沒成精!


    趕車的稍稍鬆了一口氣,擠出一臉褶子,笑道:“少爺真會嘮嗑,我哪像生意人呐!我就是個養豬的,都說這邊收豬價高,就跟著過來了。”


    王正南跟腳吃力,呼哧帶喘地問:“最近也沒聽說豬肉漲價啊?”


    老漢神情得意,卻說:“豬肉是沒漲,活豬今年可是漲了不少。”


    王正南聞言,不由得放緩了腳步,朝車上的豬屁股定眼一看——沒鈴鐺。


    豬瞪了他一眼,王正南笑了笑,旋即又快步追上老漢,又問:“你這也不是種豬啊!”


    “誰也沒說是種豬啊!”老漢怪道,“值錢的是這一身豬毛,各家洋行的買辦,都爭著搶著要呢!近道的,就直接把豬都收了;遠道的,就光收豬毛。”


    王正南皺起眉頭:“為這一身豬毛,還特意收豬來養,這能劃算麽?”


    “還能劃算麽?”老漢一撇嘴,“就這麽跟你說吧,寧肯我餓著,我也不能讓我這豬餓著!”


    “大爺,伱會活著!”


    “埋汰我?你還不信,是吧?”


    老漢空攥了一隻拳頭,比劃道:“豬背上,就這麽一小撮手指頭長短的豬毛,你知道多錢?我聽人說,至少五毛往上!”


    “多錢?”


    王正南瞪大了眼睛,一斤豬肉才兩角錢上下,一小撮豬毛竟然比豬肉還貴!


    老漢得意之餘,眼神中又有些遺憾,當下不免感慨道:“唉!怪咱沒能耐,摸不著門路。要不然,我也不用把這豬賣給那些買辦了,直接賣給洋人,指不定多少錢呢!”


    沒有回應。


    老漢再回過頭時,王正南已經走遠了。


    …………


    傍晚。


    舊市街東北角,裕泰客棧。


    一家老式客棧,大堂供飯打尖,樓上客房供住,離窪坑甸、碼頭和車站距離適中。


    江連橫等人在角落坐著,各自麵前一碗打鹵麵,啼哩吐嚕先造一碗墊肚子,等上了第二碗的時候,眾人才放緩下來,拿涼菜就酒,邊吃邊聊。


    一天下來,四人各有分工,趁著吃飯的間隙,便將彼此打探來的消息,全部匯總起來。


    闖虎格外老實,隻顧悶頭吃飯,仿佛隻要不聞不語,便可以置身事外。


    江連橫說了一番喬家的家世,也算解釋了喬啟民何以如此低調的原因。


    趙國硯照例跟了一天腳,喬二爺仍舊是教堂、寺廟、道觀、善堂一日遊,別無二致。


    劉雁聲打探碼頭消息,自然是重中之重。


    約定了跟碼頭上的廖哥碰頭,於明日破曉以前,查看福昌成的貨運情況。


    “運抵奉天的貨,應該就是東洋紅丸了。”江連橫皺著眉頭,思索道,“這麽說的話,那喬二的紅丸,是從海上過來的?可這事兒,跟名聲有什麽關係?”


    眾人將目光看向床下罌。


    闖虎吸了一口麵條,慌忙解釋道:“別看我呀!是他自己說的,‘名聲受損,會影響到碼頭上的生意’,我上哪知道是啥意思?”


    “應該不止是紅丸,明天早上再看看吧。反正有了目標,再查下去,也就容易了。”


    說罷,江連橫又轉過頭,看向南風,問:“你嫂子那邊回信了沒?”


    王正南放下麵碗,把嘴裏的東西咽下肚子,方才開口道:“大嫂回信說了,動手是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打殺殺。”


    趙國硯聞言,不由得看向道哥。


    不除掉馬掌櫃和謝掌櫃,喬二爺出貨,就不愁買家,便不會主動跟他們要求合作。


    他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不敢說。


    如今,江家但凡有號的人都知道,大嫂胡小妍在生意上有話語權。


    她既然這麽說,就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江連橫平日裏跟胡小妍鬥嘴頂杠,芝麻大點的小事兒,也能鬧出天大的動靜。


    但是,一到關鍵時刻,他卻從不輕慢自家媳婦兒的意見。


    胡小妍說不殺,就一定有比不殺更好的法子。


    江連橫思忖片刻,卻問:“南風,你嫂子就沒說點別的?”


    “說了。”王正南夾起一塊拍黃瓜,用手接著送到嘴裏,“嫂子說,讓咱們在這邊多待幾天,好好摸清喬二爺的貨運。”


    趙、劉二人相視一眼,同時皺起眉頭:“這不還是沒解決馬掌櫃和謝掌櫃的事兒麽?”


    可江連橫聽罷,卻當即釋然地笑了笑。


    何謂患難夫妻?


    那便是,一句閑談、一下舉動,乃至一個眼神,就能瞬間通曉彼此的用意。


    “我懂了,你們這嫂子,是打算要劫貨呀!”


    眾人一聽,差點兒沒驚掉下巴。


    闖虎愣是被麵條嗆得涕泗橫流。


    “劫火車?”趙國硯瞠目結舌,連忙壓低聲音,“這可比殺人的動靜還大!”


    殺人要是下策,劫火車就是下策中的下策!


    劉雁聲也趕忙勸阻道:“南滿鐵路,每個站點都有櫃子的守備隊,先不說能不能下手,這要鬧起來,恐怕連張老疙瘩也保不住咱們。”


    搶劫火車,罪過太大,而且不易操作。


    無論是拆鐵軌,還是劫持車長逼停,都不容易,再加上卸貨、搬貨,沒個幾十人,這活兒必定幹不幹淨。


    可是,人越多,走漏風聲的危險就越大。


    相比之下,殺兩個人,簡直容易太多。


    江連橫卻明白小妍的打算。


    “劫一輛貨車,那是大案;可要是一輛貨車裏,某一個車廂丟了幾樣貨,那就是小案子。”


    <divss="contentadv">碼頭和鐵路上,丟貨、少貨的情況,實在太常見了。


    有時候,甚至貨物剛上車,就已經少了大半,碼頭搬運工和火車鐵道工,偷貨的情況也常有發生。


    此事近乎於常態,以至於貨物分文不差,反倒成了一件稀罕事兒。


    連偷木材、偷煤炭的都有,紅丸才多大?


    何況,這買賣本來就不方便見光,丟了貨,兩家沒準都不敢報官。


    “恒瑞、榮安兩家藥鋪,跟喬二做生意,甭管是先交貨、還是先付錢,總有一方擔著風險。馬掌櫃和謝掌櫃收不到貨,一次兩次還能忍忍,三次四次收不到貨,再鐵的關係,也必定沒法合作下去。”


    聽了江連橫這一番解釋,趙、劉二人方才豁然開朗。


    王正南聞言,細長的眼珠一轉,忽然來了靈感。


    “道哥,咱們要是真能把貨給劫下來,不光不用殺馬掌櫃和謝掌櫃,要是真能做出名堂,咱們甚至連紅丸的買賣都不用做了。”


    眾人困惑,這兩件事兒挨著嗎?


    江連橫冷哼一聲,問道:“南風,你還是想勸我別幹這樁生意?老爺閣的事兒,過不去了,是吧?”


    “不不不!道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王正南連忙擺手,卻說:“你想,咱們要幹紅丸這種缺德買賣,為的是啥?”


    眾人齊聲,連帶著闖虎也說:“廢話,錢呐!”


    “對呀!手裏有多少紅丸,最後也得能變成錢才行。”王正南解釋道,“現在,東洋的紅丸和土貨,在關外遍地都是,就算咱們不幹,也有的是人要幹。”


    “你趕緊說重點。”江連橫催促道。


    王正南頓了頓,接著又說:“不管是紅丸還是黑丸,想要變成錢,就得從一個地方,運到另一個地方。”


    劉雁聲接茬兒問:“你的意思是——開貨運公司?”


    “買船可得要不少錢。”趙國硯接著說,“最主要的是,咱們的櫃上是在奉天,火車的經營權,全在鬼子手上,橫不能重修一條鐵路吧?那得多少錢?”


    江連橫若有所悟,卻問:“你是想玩兒以前鏢局的那一套?”


    王正南撓了撓頭,憨笑道:“有點那意思,但不一樣,現在叫保險公司。誒?這事兒,雁聲哥應該知道啊!”


    老廣最早通商,劉雁聲雖然是吃“金”字門的飯,但對洋人那套買賣流程,從小耳濡目染,也混了個門兒清。


    運貨投保,丟貨賠款。


    即便不去摻和這些缺德買賣,依然可以從中撈得好處。


    盡管利潤不能跟倒買倒賣相比,可話又說回來,來往奉省的貨物,又不是隻有紅丸。


    江家的勢力,目前還不到威震奉省的地步,但起碼在奉天,足夠說個上句。


    奉天身為連接關內、關外的軸心樞紐,來往貨運,自然不計其數。


    而且,從遼南碼頭到奉天,這一小段路程當中,誰家的山頭最大?


    王貴和!


    本身就跟江連橫有交情。


    兩家若是像過去的鏢師和土匪一樣,互相配合,那就不愁沒人過來投保。


    但想要做大,江湖路遠,還得長跑響蔓兒。


    “道哥,最主要的是,紅丸也好,土貨也好,這兩樣東西,官府的態度,一天一個樣,今天讓賣,明天不讓賣,提心吊膽,沒個準信兒,老百姓也有不少罵這東西。”


    王正南接著說:“咱們開保險公司,一樣能分利,名聲還好。而且,萬一哪天官府查下來,咱們還能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一舉兩得呀!”


    這一通滔滔不絕,給眾人全噎在那了。


    江連橫沉吟半響,並未表態,隻是喃喃自語道:“怪不得你嫂子讓我把你帶過來。”


    受了表揚,王正南挺美,笑著說:“我這也是今天去了一趟洋行,跟人家聊了幾句,才想到的。”


    “可是,這樁買賣的利潤,還是比不了土貨和紅丸。”


    靠煙土,能養活一支軍隊;靠保險利潤可不成。


    “道哥,那咱們就得嘮嘮豬的事兒了。”


    江連橫一皺眉:“南風,你是跟豬杠上了還是咋的?”


    “道哥,你心思全在喬二身上。現在這生豬,太值錢了。”王正南學著白天老漢的模樣,用手比劃道,“就這麽一小撮豬毛,好家夥,給二斤豬肉都不帶換的。而且,洋人全都在買,有多少他們就要多少。”


    聞聽所言,眾人倍感意外。


    老爹江城海當過兵,江連橫聽他說過,豬鬃馬尾能做炮刷子,確實有不少洋人在買。


    可問題是,這價錢漲得也太邪乎了。


    而且,聽王正南的意思,豬鬃的價錢還在繼續往上漲。


    桌上這五個人,別看都是二十幾歲的小年輕,可從小到大目睹的戰爭卻著實不少,當下便發覺出異樣,忙問:“我操,又他媽要打仗了?”


    “應該是吧。”王正南自己也不敢確定,“不過,這回好像跟咱們沒關係,我今天下午去了趟德茂洋行,聽洋人說的,到底怎麽回事兒,我就不清楚了。”


    一旦開戰,糧食、豬鬃、煤炭、木材等等貨物的價格,必定飆升暴漲。


    生意,果然是跑出來的。


    江連橫心有所動,暗暗點頭,但對喬二爺的生意,卻仍沒有就此作罷的意思。


    “保險公司和豬鬃的事兒,都要談,但喬二爺這茬兒,該辦還是要辦。”


    “道哥,這何必呢?”


    王正南能打聽、會算計,是個經商的胚子,但對江湖的了解,卻遠不及道哥深刻。


    江連橫解釋道:“你要開保險公司,就得能站得住,我這一趟,要是在喬二爺身上折了蔓兒,營口碼頭就沒我的飯吃,必須得平了他,事兒才好辦。記住嘍,還是那句話,這生意隻有我想不想做,沒有能不能做。”


    眾人默默點頭。


    “行了,吃完都上樓歇著吧!”江連橫站起身,“明兒還得起個大早,去探喬二的貨運呢!”


    飲盡杯中酒,眾人各自回屋休息。


    江連橫走上二樓,推開房門,眼前忽悠一下,卻見一張尺長的白紙條,從門框上飄然落地。


    江連橫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配槍。


    在屋裏環視一周,並未發現異樣,這才俯身拾起紙條——


    但見八個大字:今夜有響,萬事小心!


    ——


    月票:701/1000


    打賞:73977/80000


    加更:4


    欠更:4


    欠更之前記錯了,不放心的可以去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民國江湖二十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征子有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征子有利並收藏民國江湖二十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