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窮橫


    江連橫看向三浦熊介的照片,盯了一會兒,眼神漸漸亮起來,嘴角漸漸咧上去。


    “見過,見過!這、這不是我的大恩人麽!”


    “恩人?”宮田龍二眯起眼睛問。


    “可不就是恩人麽!”江連橫一拍大腿,“宮田先生還不知道吧?去年的時候,太君受了老白家的挑唆,因為一場誤會,把我大姑給抓了,幸好有這位……這位……”


    “三浦熊介。”


    “對對對!幸好有這位三浦先生的幫忙,我大姑才被放出來。”


    “在那之後,你們還見過麵嗎?”


    “哎呀!本來都約好了,說以後一定再見麵,好好答謝一番——”


    說到此處,江連橫不禁歎息一聲:“誰曾想,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著恩公。真的真的,我還派人過來問過呢!可能是我身份太低,不配叨擾恩公吧!”


    這話不假,自打三浦熊介被殺以後,江家便隔三差五備上厚禮,來南鐵株式會社尋人,一直持續了半年,才將將作罷。


    隻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謂酬謝,不過是個幌子,本意是想借此過來試探風聲。


    南鐵株式會社調查部,實質為情報組織,宮田龍二身為理事,對奉天的軍政要聞、民情輿論和商業動向,可謂了如指掌。


    他很清楚江連橫是什麽人,也知道其背後的靠山是誰。


    因此,麵對他的問詢,隻能采取半真半假、裝傻充楞的態度。


    盡管已經遭到懷疑,但江連橫確信,對方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否則自己也不會還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裏。


    “宮田先生,今天既然來了,我正好順便問問你,三浦先生是不是回東洋去了?”


    聞言,宮田龍二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自顧自地收起相片,卻說:“他失蹤了。”


    “啥?失蹤了?”江連橫故作驚訝地問,“什麽情況啊?”


    “具體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聽說三浦君在失蹤以前,好像惹到了幾個俄國人。”


    “毛子?他們怎麽還敢招惹你們?看來是活膩歪了,再往死裏收拾一通就老實了。”


    日俄戰爭的勝利,東洋在戰場和外交上收獲頗豐,足以令每個鬼子倍感自豪,宮田龍二當然也不例外。


    他的腰杆兒,在不知不覺間挺拔了不少。


    “那是當然,伱們每一個赤那人,都應該感謝天皇陛下,幫你們趕走了俄國人。”宮田龍二幽幽地說道,“不過,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我們覺得,這件事可能跟俄國人並沒有直接關係。”


    江連橫愣了一下,說:“哦,我懂了,你想讓我幫忙打探三浦先生的下落,是這意思不?”


    “江先生如果能為我們效力,那當然最好不過了。”


    “承蒙宮田先生看得起江某,這差事,我應下了!不過,三浦先生失蹤這事兒,不是毛子,還能是誰?你總得給我點兒線索吧?”


    宮田龍二稍稍欠起身子,似笑非笑地說:“實不相瞞,我懷疑,三浦君的失蹤,正是江先生所為。”


    江連橫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剛剛還融洽謙恭的氛圍,頃刻間便已蕩然無存。


    整間辦公室一片死寂,以至於就連落地鍾的“嘀嗒”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兩個人四目相對,屏氣凝神,各自都在心中飛速盤算著什麽。


    盡管彼此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卻又仿佛已經在桌麵下,來來回回,進行了無數次談判拉扯。


    少傾,江連橫微微低下眼皮,細聽身後的走廊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人數不少,似乎隨時將會破門而入。


    宮田龍二則是不動聲色,頗有玩味地繼續觀察眼前之人的神情變化。


    “哈哈哈哈哈!”


    江連橫忽地放聲大笑,隨後將兩隻手腕並攏,置於身前。


    “關外誰不知道,在奉省東洋人最大?宮田先生要是懷疑江某,何必這麽客氣?隻管叫人把我抓起來,嚴刑拷打,江某該受此罪!”


    “哦?這麽說,你是不打自招了?”


    江連橫把脖子一耿,卻說:“沒什麽要招的,三浦先生失蹤,跟我無關,但我確實該打!”


    宮田龍二皺起眉頭:“這算什麽意思?”


    “剛才已經說過了,三浦先生是江某的恩公。恩公有難,至今下落不明,實在慚愧!”


    “嗬嗬,江先生言重了。我隻是合理懷疑,你如果能自證清白,我當然不會刁難你。”


    無論怎麽說,江連橫好歹也是新晉的社會名流,跟奉天的軍警來往密切,在本地的商會舉足輕重,手底下還養著不少能打的弟馬。


    <divss="contentadv">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貿然將其逮捕,勢必會掀起一場輿論騷動。


    目前,南鐵株式會社的主流方針,仍然是以徐徐滲透、步步蠶食為主,不會輕舉妄動。


    東洋人竭力營造出文明、和善的偽裝,用以消除社會各界的敵意與仇視。


    當然,宮田龍二不願擅動江連橫,僅僅是因為顧及其在奉天線上的影響力,且沒有足夠的證據。


    倘若換成其他尋常百姓,恐怕此刻早已淪落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了。


    這是權貴名流的特權。


    江連橫頹然地垂下兩隻手,佯裝無奈道:“宮田先生,問題就在於,我沒法自證清白。該說的,我都說了,信與不信,咋能由得了我?”


    宮田龍二笑著搖了搖頭,卻說:“自證清白有很多種辦法。如果你能為我們調查部效力,在必要時,為我提供一些消息,做一些事,不但可以證明你的清白,也算是你報答了三浦君的恩情。”


    “多謝好意,但隻怕我能力有限,誤了宮田先生的大事。”


    “江先生,過謙了!”


    宮田龍二慢悠悠地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門外的走廊裏,腳步聲再次響起,並漸漸遠去。


    “你可不是能力有限,這一個月以來,你在我們的鐵路上偷了多少次‘軍需品’?我想,江先生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江連橫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正要開口狡辯,卻被宮田龍二抬手攔下。


    “放心,我不會因為這種小事,來找你的麻煩,更不會允許我們之間的友誼,被幾家藥鋪所妨礙。”


    “那你的意思是?”


    宮田龍二款步繞到江連橫的背後,緊接著俯下身子,在對方的耳邊輕聲細語。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不要覺得自己很聰明。如果你願意跟我合作,江家的勢力,必定可以更上一層樓;但如果你要跟我作對,張老疙瘩也救不了你。”


    江連橫的眼皮,應聲跳了一下。


    宮田龍二重新繞回自己的座位,接著說:“我知道,江先生開了一家貨運保險公司,但我需要提醒你,南滿鐵路是我大東洋帝國的財產,你懂我的意思吧?”


    想要樹立保險公司的信譽,保證貨運安全,江家免不了要跑各地的碼頭。


    但歸根結底,鐵路的運營權,在鬼子手上,如果他們成心攪局,就算安插再多的小弟盯梢,保險公司也一定會賠個血本無歸。


    鐵路就是一切,貨運即是商業。


    鬼子不僅僅是扼住了江連橫一人的財路,而是執掌著奉省、乃至整個關外的經濟命脈。


    這不是他們頭一次以鐵路作為要挾。


    去年,南國倒清風起雲湧,奉天空虛之時,鬼子就曾經拒絕用南滿鐵路幫趙總督調兵,並企圖以此左右奉天局勢。


    彼時,趙總督大權在握,尚且無可奈何,區區一個江湖老合,對此又能有什麽辦法?


    江家對貨運保險公司,投入了許多心力,如今剛剛起步,實在難以割舍。


    何況,不光是保險公司這一樁買賣,跟德茂洋行的豬鬃貿易,同樣需要南滿鐵路來運輸。


    換言之,隻要宮田龍二一句話,江家就隻能守著奉天這一畝三分地過活,永遠別想把生意做大。


    如此威逼利誘,要是換個“聰明人”,當場也就多半知難而退,悉聽遵命了。


    可江連橫素來“窮橫”,心裏打定了主意,便要一條路兒跑到黑,端的就是一個“不識好歹”。


    想當年,老爹江城海練他,入了要門,讓他學著笑臉相迎、逢場作戲,但對他這股與生俱來的“窮橫勁兒”,卻是極其小心嗬護。


    要是沒了這股呆愣愣的橫勁兒,那爺們兒便不再是爺們兒。


    所謂的聰明,便成了愚蠢。


    這本是他性格上的缺陷,及至此時,卻似乎誤打誤撞,反倒顯出了些許大義。


    江連橫思忖了片刻,把頭一低,再抬起時,竟早已換上一副諂媚至極的笑臉。


    “宮田先生,能為東洋人效力,實在是江某三生修來的福分。公若不棄,江某願效犬馬之勞,銜環結草,以報三浦先生的救命之恩!”


    宮田龍二淡淡一笑,旋即伸出手:“江先生,希望我們之間的合作能夠長久。”


    簡單閑話兩句,主客之間,便就此作別。


    可就在江連橫轉過身的一刹那,兩人的臉色,近乎於同時耷拉了下來,個個目光陰鷙,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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