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奉天·趙隊長


    大清早就去逛窯子?


    三個巡警麵露狐疑,顯然對這套說辭並不買賬。


    王正南倒是不慌不忙,攤開兩隻手,側過身,卻說:“你看看,說了又不相信,那你們還是進來搜吧!”


    “別廢話!”領頭的蔣二罵罵咧咧,“痛快點說,李正西在什麽地方,別打馬虎眼!”


    “大西關,土房胡同!”


    此言一出,另外兩個年輕的巡警明顯更不信了。


    大西關土房胡同是什麽地方?


    半掩門子,奉天的暗娼下處,裏麵住的都是些人老珠黃的窯姐兒,來客也都是拉車、扛包的苦力。


    這兩個巡警當差不久,總覺得江家的李三爺不應該差錢,就算要找女人,怎麽會去那種地方?


    然而,王正南的神情泰然自若,看上去絕不是在虛張聲勢。


    “要不你們先進來搜一搜?”他笑著說,“畢竟是例行公事麽!理解理解!”


    蔣二爺眼珠轉了轉,忽地扭頭吩咐道:“為了防止嫌犯潛逃,你們倆去大西關拿人,我先在這邊搜查!”


    “是!”


    兩個巡警應和一聲,旋即轉過身,麵朝城西的方向,一路小跑遠去。


    蔣二爺駐足停在原地,見他們的身影拐出街口以後,原本嚴肅的神情,總算略微鬆弛了下來。


    王正南眯起眼睛,從院子裏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了片刻,這才笑著提議:“蔣二爺,進屋歇會兒?”


    “拉倒拉倒!我問你,李正西真不在家?”


    “真不在家!”


    “你可別坑我!”


    “這麽著,他要是在家,你把我抓走行不行?”


    聽見南風這麽說,蔣二爺邁步走進院子,遲疑了片刻,到底沒有朝大宅走去。


    他是個貨真價實的“老柴”,這幾年來,也受過江家的好處,眼下雖說沒有徇私情的意思,卻也抹不開麵子,直接翻臉不認人。


    王正南以為這事兒有緩,於是便試探著問:“二爺,現在奉天公署裏,是什麽情況?”


    蔣二爺不大茬兒,轉而卻歎了一口氣,冷哼道:“南風,你們江家——不仗義啊!”


    王正南一愣,忙賠笑道:“二爺,我歲數小,辦事兒不周全,哪裏做得不到位,伱拉我一把,提點提點我兩句。”


    “跟你沒關係!”


    蔣二爺皺起一雙眉,將南風拽到院子裏的角落,壓低了嗓音,責備道:“我問你,江老板立櫃這幾年,咱巡警局的老哥幾個,沒少盡力吧?”


    “那當然,那當然!”


    “沒壞過你們事兒,沒給你們找過別扭吧?”


    “二爺,你是這個!”


    “少來這套!”蔣二爺突然掉下臉子,“現在,省城的警務廳來了個王鐵龕,他要整你們江家,你說老哥幾個能怎麽辦?該通風報信,也都通風報信了吧?咱橫不能不服從命令,把自己的飯碗給砸了吧?”


    “理解理解!”王正南連忙抱拳,“二爺,能有現在這樣,咱們就已經千恩萬謝了。”


    “放屁!那你們還他媽的反咬一口?”蔣二爺破口大罵道,“你們江家是啥意思啊?合著,你們自己過不下去了,就想著魚死網破,把大家夥兒全給拖下水,有你們這麽幹的麽!什麽東西!”


    王正南臉色煞白,立馬點頭哈腰:“二爺,對不住,對不住!你說的是‘和勝坊’的老鍾吧?他這幾年是鑽錢眼兒裏了,看不出分寸,我家大嫂昨天晚上就派人去提醒他——”


    “晚了!”


    蔣二爺厲聲打斷道:“他昨兒晚上已經把趙永才和小沈子說出來了!”


    王正南聞聽此言,心裏頓時咯噔一聲。


    小沈子是誰,他不太熟悉,但“神探趙永才”的名號,那可真是如雷貫耳!


    趙隊長知道的太多了!


    他不僅對江連橫做過的事了如指掌,甚至就連“海老鴞”後期的所作所為也一清二楚。


    最重要的是,趙永才如今被鍾遇山“出賣”,心裏記得卻是江家的仇,他要是被審訊,一定會把這一口咬回來。


    狗咬狗,一旦掐起來,恐怕隻會蔓延禍患,讓更多的人被牽連進來。


    蔣二爺說:“話,我就點到為止了,這是衙門口裏共同的決定,你們辛苦辛苦吧!”


    “懂懂懂!”王正南連聲應和,“那趙隊長現在被抓了?”


    蔣二爺點點頭,卻說:“今晚七點以後,我和老夏當差值班。”


    “明白!我這就去跟家裏人安排!”


    “算你們江家幸運,正好趕上湯旅長和王鐵龕卯上勁兒了,你們才有空子可鑽,機靈點兒,別含糊了!”


    “二爺,到時候會有人去找你們碰頭!”王正南連連點頭,“這次還得多謝二爺提醒,你稍等,我進去給你準備準備!”


    “快拉倒吧!”蔣二爺斷然回絕道,“這都啥時候了,你再給我來這套,那不是害我麽!嗯……有機會再說吧!”


    “那也行,等過了這陣風,我再去找你!”


    蔣二爺不置可否,低聲卻問:“哎!南風,你跟我說實話,你家道哥現在到底在不在奉天?”


    王正南心頭一緊——看來,紙終究是保不住火。


    前兩天,張老疙瘩曾經派副官來找過江連橫,江家人迫於無奈,隻能承認江連橫眼下不在奉天。


    沒辦法,必須得承認!


    不承認的話,那就成了江連橫人在奉天,卻故意不見老張,反倒火上澆油了。


    隻不過,江家人也不確定,托那副官帶回去的“後半句話”,到底有沒有順利傳到張老疙瘩的耳朵裏,但目前看來,江連橫不在奉天這“前半句話”,卻已經漸漸傳開了。


    其實,倘若隻有這一個消息傳出去了,倒也沒什麽。


    可恨就可恨在: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如今,江家接連得罪了閻王和小鬼,滿城風言風語,再加上“頂天梁”遠走他處,別說是那瑉等人,道上其他的合字,恐怕也要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了。


    王正南一時間沒了主意,隻好隨口搪塞道:“我家道哥最近出趟差,保險公司麽,過兩天就回來了!”


    蔣二爺將信將疑:“那你們可讓他抓緊回來吧!”


    “是是是,這兩天正催著呢!”


    送走了巡警,王正南連忙回到宅內,上了二樓書房,把趙永才的情況報告給了大嫂。


    胡小妍得知以後,麵色陰沉道:“叫東風上來找我。”


    ……


    ……


    大西關,土房胡同。


    巷子裏破破爛爛,兩側盡是些狹小陰冷的平房,破舊的門板半開半掩,每走出三五步,就能看見那些四十來歲的老妓站在房簷兒下麵曬太陽。


    她們從不熱情,也從不主動,反而總是呆嗬嗬的,十分木訥。


    有人走進巷子,她們也隻是直勾勾地看著,四目相對,中不中意,全在眼裏,半句廢話都沒有,行事效率奇高。


    胡同裏時不時會有三五個“叉杆”的地痞流氓,在各個房門間來回溜達,保護老妓的人身安全。


    兩個巡警走過來時,老妓和流氓也毫不慌亂,仍舊幹杵在那裏,一動不動。


    直到行至此處,兩個年輕巡警還是不敢相信,江家的李三爺竟然會在這種地方尋花問柳。


    他們倆當差太晚,還不曾跟江家四風口打過交道,隻知道這“東南西北”四個兄弟都是不差錢的主,卻不知他們四人的脾氣秉性迥然而異。


    東風的性格較為孤僻,總是喜歡獨來獨往。


    北風自打進了軍營,就不怎麽在線上溜達了,所有交集,也隻限於朝夕相處的袍澤弟兄。


    南風腦子活泛,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他向往所謂的“上流”,恨不能削尖了腦袋往上擠。


    西風和其他三人相比,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一直還留戀著過去的街頭生活。


    王正南喜歡跟商人、記者、甚至洋人混在一塊兒;李正西則恰恰相反,他交際的多是叫花子、暗娼、流氓和地痞。


    兄弟兩個,堪稱互為對照,走得都有點極端、有點遠。


    巡警找到土房胡同裏領頭的“叉杆”,問:“李正西在不在這?”


    “誰?”


    “江家的李正西!”兩個巡警瞪眼嗬斥道,“少跟咱們裝傻充楞啊!”


    “嗐!找李三爺啊!知道知道!”領頭的“叉杆”指向不遠處的一間土房,“在雲姐那屋呢!天還沒亮就來了!”


    兩個巡警氣勢洶洶地走過去,“哐啷”一腳,直接把門框踹歪了。


    邁步進屋,打眼一看,二人立馬叫嚷道:“趕緊把衣服穿上!穿上!辣眼睛!你倆他媽的也不嫌凍屁股!”


    四方土炕上,頭發蓬亂的老妓立馬坐起身子,慌裏慌張地把被褥往身上裹。


    李正西不緊不慢地套上衣裳,卻問:“兩位,這大清早的就檢查啊?”


    “別廢話,你是不是李正西!”


    “我是!”李正西一邊穿衣套褲,一邊回應道。


    兩個巡警道:“有市民狀告你前幾天夜闖民宅,逞凶殺人,你也別磨嘰,跟咱們走一趟就完了!”


    “幾天前?”李正西問,“幾天前是幾天前?”


    “是哪天,你自己心裏還沒數麽!”巡警沒好氣地喝令道,“五天前!”


    當差的年輕,沒受過好處,又趕上江家不得勢,說起話來,難免有點犯衝。


    李正西不急不惱,匆忙穿好衣裳,指了指炕上的老妓,卻問:“那小雲去不去?”


    “還小雲!”兩個巡警瞅一眼那麵黃肌瘦的女人,皺著眉頭說,“她不用去,你痛快跟咱們走就完了!”


    “那怎麽能行?”李正西說,“五天前,我一整天都在這邊待著,她是我證人呐!”


    說完,那炕上的老窯姐兒便十分配合地點了點頭:“三爺是個好人,一直很照顧我的生意。”


    別說,這老窯姐兒和西風還真有幾分交情——或者說,省城裏那些下九流行當裏的人,都和西風有幾分交情。


    兩個巡警聽得瞠目結舌,愣了好一陣兒,才回過神來,彼此合計了幾句,最後決定將兩人全都押走。


    老窯姐兒並未因此而膽怯,扭扭捏捏地穿好了衣服,便下了炕,跟著一同走了。


    不是因為她膽兒大,而是類似的差事,她以前也幹過,並且知道西風背後的東家在巡警局裏有關係。


    進了審訊室,無非就是走個過場,表現好了,最後還能得幾塊賞錢,何樂而不為?


    隻不過,此時此刻,他們倆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神探趙永才”就指望著戴罪立功,誓要把江家這幾年的髒事兒一股腦全抖落出來,用以換取自己一個從輕發落的機會。


    果然,進了巡警局,兩個人被分別審訊。


    這次可不是走個過場那麽簡單,審訊持續了幾個鍾頭,老窯姐兒雖然謊稱凶案當晚,李正西正在土房胡同,但兩人並未被立即釋放。


    從始至終,直到氣窗外的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都不曾看到過趙永才的身影。


    …………


    於此同時,巡警局重點審訊室內。


    “哐啷”一聲,大門敞開,驚醒了正趴在桌麵上酣睡的神探趙永才。


    趙隊長如今身穿單薄的囚服,早已沒了往日的氣焰,可剛一醒過來,便本能地破口大罵江連橫。


    畢竟,在他看來,要不是江家的鍾遇山,在王鐵龕的心腹麵前,稀裏糊塗地提了自己一嘴,他何至於淪落至此?


    他一邊罵街,一邊抬起頭,卻見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巡警,穿了一套很不合身的警服,手裏拎著粥桶,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


    趙永才頓時皺起眉頭。


    巡警局裏的年輕巡警,他都認識,因此對他都很照顧,唯獨今晚過來送飯的人看起來格外麵生。


    “哎!你是新來的不?”


    來人在粥桶裏盛了一碗泔水似的吃食,走上前,放在桌麵上,一邊憨憨地撓頭,一邊自嘲道:“趙隊長吧!我昨天剛來!”


    “行行行,別扒拉你那發型了!”趙永才連忙製止道,“好家夥,你那滿腦袋頭皮,一點兒沒糟踐,全他媽掉我碗裏了!”


    “不能不能!我站這老遠呢,掉不進去!”年輕巡警傻笑道,“趙隊長,你吃,不夠還有呢!”


    趙永才一臉不情願地看了看碗裏的“漿糊”,不禁一陣反胃,可肚子卻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勉為其難地端起碗,捏著鼻子,一狠心,貼邊兒溜了一口,不料眼前又忽地一亮——還挺香!


    年輕巡警解釋道:“趙隊長,你別見怪,上麵查得太嚴,兄弟們實在沒辦法,隻能拿這桶給你送吃的,但這裏邊可是加了料的,都是好東西!”


    “算我平常沒白疼你們!”


    趙永才欣慰地點了點頭,旋即連忙大口大口地喝起了稀粥。


    直到稀粥見底時,他才猛地愣了一下,隨後伸出手,在碗底裏撿起個什麽東西,迎著燈光眯眼一看——一枚金鎦子!


    趙永才立馬觸電般地蹦起來,驚慌失措地問:“我媳婦兒呐?”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民國江湖二十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征子有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征子有利並收藏民國江湖二十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