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鐵附屬地，奉天事務所。
調查部理事的辦公室內，忽然響起一陣低沉且嚴厲的訓斥聲。
宮田龍二仍舊站在紅木桌案後頭，臉上的神情卻早已沒了往日的威風，反倒變得唯唯諾諾、戰戰兢兢。
他身體僵直，腳後跟並攏，兩隻手緊緊地貼在褲縫上，額角上汗涔涔的，把頭一低，時不時彎腰鞠躬，以表歉意。
站在他麵前那人，是一個須發花白的老東洋，身上雖然穿著西裝，但舉手投足間，顯然有過多年的戎馬歲月。
這是奉天事務所的主事，也是宮田龍二的頂頭上司，名叫中島豐之介。
宮田龍二參與策劃刺殺奉天省府大員的消息，已經在事務所內部傳開了。
中島主事氣得臉紅脖子粗，當場破口大罵道：“蠢貨！你的職責是發掘情報！你有什麽權力擅自行動？”
宮田龍二小聲回應道：“刺殺行動是川島先生和關東都督府的計劃，所以……”
“混賬！他們就能代表內閣了嗎？”
“不能！”
中島主事喘勻了氣兒，接著又說：“你沒看見新聞嗎？方總統死了，內閣現在的策略是盡力拉攏段氏總理，而不是什麽窩囊王爺！”
宮田龍二已經得到了消息，卻還是不願死心，便說：“不過，聽說川島先生和關東都督還在內閣極力爭取支持……”
“你被免職了！”中島主事厲聲打斷，顯然不想再給他辯解的餘地。
“什麽？”宮田龍二目瞪口呆，“中島前輩，我、我被免職了？”
“馬上會有人來接替你的位置，月底之前，完成所有工作交接，就這樣！”
“中島前輩，那我要去哪裏？”
聽見詢問，中島主事在門口停下腳步，轉過頭看看自己的老部下，猶豫了片刻，才說：“回國去吧！我可以給你寫一封介紹信，你在這裏工作不錯，有機會的話，可以去參謀部的支那課碰碰運氣。”
命令來自總社，無法更改，他所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宮田龍二有點失落，但對這種結局並不感到意外。
“還有——”中島主事接著說，“運輸部最近接到了不少西洋商人的抗議，我聽說跟你有關，到底怎麽回事？”
“前輩，那其實是一批宗社黨的軍火，跟西洋商人沒有關係，完全是——”
“宮田君，我再明確告訴伱一遍，宗社黨不是帝國內閣的優先選項，皖段、奉張、甚至是辮子軍都比那個什麽王爺更重要！”
“是！”
“你去看看那些洋文報紙，現在已經有輿論苗頭了，事關帝國的計劃和南鐵的聲譽，我們沒有義務保護宗社黨的財產！”
宮田龍二無言以對，隻能目送著中島主事離開。
辦公室的房門關閉，他癱坐下來，伸手鬆開領帶，長舒了一口氣，心中不免有些懊悔，當初要是選擇站在支持張老疙瘩的那一邊，自己如今的境遇可能會好很多。
站錯隊的代價，猶豫了片刻後，為了平息洋人的事端，他到底還是極不情願地拿起電話，撥通了運輸部負責人的電話……
…………
當天下午，奉天西北，奉山路倉庫。
王正南接到倉庫搬運工牛把頭兒的消息後，火速雇傭了七八輛馬車來到此處，果然發現之前那個百般刁難他的東洋管理員不見了。
倉儲轉運中心隻剩下一群華人搬運工和幾個年輕的東洋職員。
王正南驚喜之餘，總算暗自鬆了一口氣。
這幾天以來，他一直奔走於洋記者、傳教士和洋行商號之間，偽造購買“農具用品”的合同，借此向南鐵運輸部施壓。
不過，這種做法似乎隻能勉強僵持。
其間，他也隻是勉強提走了幾箱英國佬“訂購”的“農具用品”。
除此以外，剩餘的貨物一直被南鐵運輸部強行扣押下來。
今天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交涉的流程異常輕鬆，倉儲管理員查驗了提貨單後，便盡數放行。
王正南生怕小東洋臨時變卦反悔，於是連忙催促著搬運工將所有貨箱裝上馬車，火急火燎地運送到縱橫貨運保險公司後院兒。
…………
回到江家大宅，王正南便“噔噔噔”跑到二樓書房，迫不及待地將這消息匯報給江連橫和胡小妍。
江連橫聽後，自然是喜上心頭。
倒不是因為南風成功拿到了這批軍火，而是他知道，李正一旦有了這批軍火，憑借其在山頭的威望，以及綁票蔡耘生換來的贖金，李正完全有資格當上彈弓嶺匪眾的新任大當家。
按照二人之前的約定，江連橫幫李正爭當大櫃當家，王貴和就可以免於一死，被江連橫接到奉天安心養老。
不過，如今二人距離約定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兩月有餘，王噴子還能否穩住局麵，恐怕誰都不敢保證。
“南風，不管怎麽說，你都立了一件大功啊！”江連橫拍著大腿笑道，“看來，‘以夷製夷’這事兒，還真挺靠譜！”
王正南笑著連忙推辭道：“別別別，道哥，幫家裏幹點活兒，談什麽立功呀！”
胡小妍卻有些狐疑地問：“南風，你確定這事兒跟洋人出麵有關麽？”
“應該是吧！”
王正南被大嫂這麽一問，自己忽然也有點兒心虛，便說：“關鍵是除了洋人，我壓根就沒找別的商號，而且前兩天英國佬的洋行就提出來了幾箱貨。”
“那今天怎麽一下子全都提出來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是宮田龍二頂不住壓力，主動放手了吧！”
大嫂的遲疑，讓南風有點沮喪。
胡小妍連忙笑著解釋說：“南風，你別多想，洋人在其中肯定也起作用了，我就是在想，那小鬼子怎麽突然就放手了。”
“那不然還得慢吞吞地放手啊？”江連橫故意打岔，笑著說，“宮田龍二又不是老頭兒！”
胡小妍白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思忖道：“按理來說，這批軍火在倉庫裏僵著，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如果我是宮田龍二，在頂不住壓力之前，肯定會想想辦法、談談條件，敲詐一下，就算是裝，那也得裝裝樣子，總比一聲不響就放手要強。”
這推測合情合理，讓人不免懷疑，宮田龍二所受到的壓力，也許並不僅僅來自於外部。
“嫂子，那你的意思是？”王正南問。
“我覺得……他可能根本就管不了這件事了，或者是有人不希望他再插手了。”
王正南點點頭：“要是這麽說，那也有可能，貨運倉儲這事兒，本來就是歸南鐵運輸部管，宮田龍二是調查部的，道哥知道！”
江連橫立時明白了媳婦兒的意思，當下便問：“南風，南鐵的把頭兒，有多少是咱家的人？”
胡小妍接茬兒道：“那些把頭兒負責招工，能跟南鐵的東洋職員說上話，讓他們沒事幫忙留意一下那邊的消息。”
“叫國硯和溫廷閣帶兩個人，最近盯住宮田龍二！”江連橫緊接著吩咐道。
“好！”
王正南應了一聲，隨即轉身快步離開書房。
窗外吹來一陣暖風。
如今答應給胡匪的軍火到手，江連橫卻開始心焦起來，嘴裏時不時地念叨著：“李正他們也應該回來了吧？”
胡小妍見狀，不免有些好奇。
王貴和的名字，她聽說過幾回，知道那是李正等人的大當家，也知道江連橫年少時曾在他的山頭上住過一段時間，更知道當年跟白家火並，多虧了這位王叔的幫忙。
不過，王貴和本人，她卻從來都沒有親眼看見過。
胡小妍也很少看見江連橫對一件事如此上心，側臉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連橫，你真那麽擔心王貴和？”
“這話說的，他是我爹的兄弟，我能不擔心麽？”
胡小妍想了想，又問：“你要是真這麽擔心，不能先派幾個人過去看看？”
“不行不行！”江連橫起身踱步，拚命擺手，“要是以前還行，現在肯定不行，我三年前去彈弓嶺的時候，王噴子就已經有點兒壓不住人了，李正帶人去了旅大以後，山頭上現在不一定亂成什麽樣呢！沒準兒……大當家的早就換了！”
胡匪內訌，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別的不論，新上任的大當家還認不認江家這份交情都還兩說。
這時候派人過去，結果很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要去，就隻能跟著李正等人一塊兒去。
胡小妍默然點頭，思來想去，也隻好寬慰道：“應該快了，這都要過去十天半拉月了，走也走到奉天了。”
“我能混到今天這步，少不了王噴子幫襯。”江連橫沉吟一聲說，“我要是壓根救不了他，也就算了，我就怕……”
“別瞎想！”
胡小妍見他始終悶悶不樂，便連忙岔開話題，道：“對了，薛應清上次來，跟我說過兩天願意幫忙看看‘會芳裏’的生意。”
“去就去吧！”江連橫漫不經心地說，“‘會芳裏’的生意都爛了好幾年了，她去看看就能活過來了？”
(本章完)
調查部理事的辦公室內，忽然響起一陣低沉且嚴厲的訓斥聲。
宮田龍二仍舊站在紅木桌案後頭，臉上的神情卻早已沒了往日的威風，反倒變得唯唯諾諾、戰戰兢兢。
他身體僵直，腳後跟並攏，兩隻手緊緊地貼在褲縫上，額角上汗涔涔的，把頭一低，時不時彎腰鞠躬，以表歉意。
站在他麵前那人，是一個須發花白的老東洋，身上雖然穿著西裝，但舉手投足間，顯然有過多年的戎馬歲月。
這是奉天事務所的主事，也是宮田龍二的頂頭上司，名叫中島豐之介。
宮田龍二參與策劃刺殺奉天省府大員的消息，已經在事務所內部傳開了。
中島主事氣得臉紅脖子粗，當場破口大罵道：“蠢貨！你的職責是發掘情報！你有什麽權力擅自行動？”
宮田龍二小聲回應道：“刺殺行動是川島先生和關東都督府的計劃，所以……”
“混賬！他們就能代表內閣了嗎？”
“不能！”
中島主事喘勻了氣兒，接著又說：“你沒看見新聞嗎？方總統死了，內閣現在的策略是盡力拉攏段氏總理，而不是什麽窩囊王爺！”
宮田龍二已經得到了消息，卻還是不願死心，便說：“不過，聽說川島先生和關東都督還在內閣極力爭取支持……”
“你被免職了！”中島主事厲聲打斷，顯然不想再給他辯解的餘地。
“什麽？”宮田龍二目瞪口呆，“中島前輩，我、我被免職了？”
“馬上會有人來接替你的位置，月底之前，完成所有工作交接，就這樣！”
“中島前輩，那我要去哪裏？”
聽見詢問，中島主事在門口停下腳步，轉過頭看看自己的老部下，猶豫了片刻，才說：“回國去吧！我可以給你寫一封介紹信，你在這裏工作不錯，有機會的話，可以去參謀部的支那課碰碰運氣。”
命令來自總社，無法更改，他所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宮田龍二有點失落，但對這種結局並不感到意外。
“還有——”中島主事接著說，“運輸部最近接到了不少西洋商人的抗議，我聽說跟你有關，到底怎麽回事？”
“前輩，那其實是一批宗社黨的軍火，跟西洋商人沒有關係，完全是——”
“宮田君，我再明確告訴伱一遍，宗社黨不是帝國內閣的優先選項，皖段、奉張、甚至是辮子軍都比那個什麽王爺更重要！”
“是！”
“你去看看那些洋文報紙，現在已經有輿論苗頭了，事關帝國的計劃和南鐵的聲譽，我們沒有義務保護宗社黨的財產！”
宮田龍二無言以對，隻能目送著中島主事離開。
辦公室的房門關閉，他癱坐下來，伸手鬆開領帶，長舒了一口氣，心中不免有些懊悔，當初要是選擇站在支持張老疙瘩的那一邊，自己如今的境遇可能會好很多。
站錯隊的代價，猶豫了片刻後，為了平息洋人的事端，他到底還是極不情願地拿起電話，撥通了運輸部負責人的電話……
…………
當天下午，奉天西北，奉山路倉庫。
王正南接到倉庫搬運工牛把頭兒的消息後，火速雇傭了七八輛馬車來到此處，果然發現之前那個百般刁難他的東洋管理員不見了。
倉儲轉運中心隻剩下一群華人搬運工和幾個年輕的東洋職員。
王正南驚喜之餘，總算暗自鬆了一口氣。
這幾天以來，他一直奔走於洋記者、傳教士和洋行商號之間，偽造購買“農具用品”的合同，借此向南鐵運輸部施壓。
不過，這種做法似乎隻能勉強僵持。
其間，他也隻是勉強提走了幾箱英國佬“訂購”的“農具用品”。
除此以外，剩餘的貨物一直被南鐵運輸部強行扣押下來。
今天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交涉的流程異常輕鬆，倉儲管理員查驗了提貨單後，便盡數放行。
王正南生怕小東洋臨時變卦反悔，於是連忙催促著搬運工將所有貨箱裝上馬車，火急火燎地運送到縱橫貨運保險公司後院兒。
…………
回到江家大宅，王正南便“噔噔噔”跑到二樓書房，迫不及待地將這消息匯報給江連橫和胡小妍。
江連橫聽後，自然是喜上心頭。
倒不是因為南風成功拿到了這批軍火，而是他知道，李正一旦有了這批軍火，憑借其在山頭的威望，以及綁票蔡耘生換來的贖金，李正完全有資格當上彈弓嶺匪眾的新任大當家。
按照二人之前的約定，江連橫幫李正爭當大櫃當家，王貴和就可以免於一死，被江連橫接到奉天安心養老。
不過，如今二人距離約定的那一天，已經過去了兩月有餘，王噴子還能否穩住局麵，恐怕誰都不敢保證。
“南風，不管怎麽說，你都立了一件大功啊！”江連橫拍著大腿笑道，“看來，‘以夷製夷’這事兒，還真挺靠譜！”
王正南笑著連忙推辭道：“別別別，道哥，幫家裏幹點活兒，談什麽立功呀！”
胡小妍卻有些狐疑地問：“南風，你確定這事兒跟洋人出麵有關麽？”
“應該是吧！”
王正南被大嫂這麽一問，自己忽然也有點兒心虛，便說：“關鍵是除了洋人，我壓根就沒找別的商號，而且前兩天英國佬的洋行就提出來了幾箱貨。”
“那今天怎麽一下子全都提出來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是宮田龍二頂不住壓力，主動放手了吧！”
大嫂的遲疑，讓南風有點沮喪。
胡小妍連忙笑著解釋說：“南風，你別多想，洋人在其中肯定也起作用了，我就是在想，那小鬼子怎麽突然就放手了。”
“那不然還得慢吞吞地放手啊？”江連橫故意打岔，笑著說，“宮田龍二又不是老頭兒！”
胡小妍白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思忖道：“按理來說，這批軍火在倉庫裏僵著，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如果我是宮田龍二，在頂不住壓力之前，肯定會想想辦法、談談條件，敲詐一下，就算是裝，那也得裝裝樣子，總比一聲不響就放手要強。”
這推測合情合理，讓人不免懷疑，宮田龍二所受到的壓力，也許並不僅僅來自於外部。
“嫂子，那你的意思是？”王正南問。
“我覺得……他可能根本就管不了這件事了，或者是有人不希望他再插手了。”
王正南點點頭：“要是這麽說，那也有可能，貨運倉儲這事兒，本來就是歸南鐵運輸部管，宮田龍二是調查部的，道哥知道！”
江連橫立時明白了媳婦兒的意思，當下便問：“南風，南鐵的把頭兒，有多少是咱家的人？”
胡小妍接茬兒道：“那些把頭兒負責招工，能跟南鐵的東洋職員說上話，讓他們沒事幫忙留意一下那邊的消息。”
“叫國硯和溫廷閣帶兩個人，最近盯住宮田龍二！”江連橫緊接著吩咐道。
“好！”
王正南應了一聲，隨即轉身快步離開書房。
窗外吹來一陣暖風。
如今答應給胡匪的軍火到手，江連橫卻開始心焦起來，嘴裏時不時地念叨著：“李正他們也應該回來了吧？”
胡小妍見狀，不免有些好奇。
王貴和的名字，她聽說過幾回，知道那是李正等人的大當家，也知道江連橫年少時曾在他的山頭上住過一段時間，更知道當年跟白家火並，多虧了這位王叔的幫忙。
不過，王貴和本人，她卻從來都沒有親眼看見過。
胡小妍也很少看見江連橫對一件事如此上心，側臉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連橫，你真那麽擔心王貴和？”
“這話說的，他是我爹的兄弟，我能不擔心麽？”
胡小妍想了想，又問：“你要是真這麽擔心，不能先派幾個人過去看看？”
“不行不行！”江連橫起身踱步，拚命擺手，“要是以前還行，現在肯定不行，我三年前去彈弓嶺的時候，王噴子就已經有點兒壓不住人了，李正帶人去了旅大以後，山頭上現在不一定亂成什麽樣呢！沒準兒……大當家的早就換了！”
胡匪內訌，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別的不論，新上任的大當家還認不認江家這份交情都還兩說。
這時候派人過去，結果很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要去，就隻能跟著李正等人一塊兒去。
胡小妍默然點頭，思來想去，也隻好寬慰道：“應該快了，這都要過去十天半拉月了，走也走到奉天了。”
“我能混到今天這步，少不了王噴子幫襯。”江連橫沉吟一聲說，“我要是壓根救不了他，也就算了，我就怕……”
“別瞎想！”
胡小妍見他始終悶悶不樂，便連忙岔開話題，道：“對了，薛應清上次來，跟我說過兩天願意幫忙看看‘會芳裏’的生意。”
“去就去吧！”江連橫漫不經心地說，“‘會芳裏’的生意都爛了好幾年了，她去看看就能活過來了？”
(本章完)